【流年】老胡同(散文)
一庭庭宅院,一堵堵石墻,一塊塊石頭,一條幽深的小巷……就這樣安靜地佇立或躺倒在紅塵歲月里。仿佛是隱匿于塵世喧囂外的一位老者。
石墻、石屋、小巷就在我生長的村子里,靜靜地在歲月里熬著。廢墻上那些疏離的影子清晰如季節(jié)里的潑墨畫,交替著出現(xiàn)。晌午的陽光在墻上刻上一段時光,無論是墻里墻外的人或事物終將會被淹沒在歲月里。
我站在街巷口猶豫著,是否走進(jìn)這孤獨、蒼老,空蕩蕩的小巷。雖然生長在這村里,卻已近四十年不曾到過這里。此刻,連記憶都那么遙遠(yuǎn)模糊。透過廢宅石墻,我似乎看見歲月正在頭頂消失,小巷就這樣慢慢走遠(yuǎn),留下這一庭庭宅院的荒涼。這小巷,這宅院,還有居住在宅院里的前輩人,見證了時代的變遷,終將是抵不過歲月而老去。
一條小巷里繁衍生息了幾代人,一代代人又在這里老去,一代代人又從這里走出去,另起新居。而今天,這里似乎成了被人遺忘的地方。
在村中,這是一條名副其實的老巷子。其實,那時候我們都叫它“胡同”。房屋的上梁早已坍塌,仰或是被宅中主人自己拆掉。我不知道這些宅院都建于那一年,更不知這些樹的年齡。若時光退回到四十多年前,我就出生在小巷隔壁街上的老宅里,那宅院也如這般廢棄了,只是那房頂還沒有塌陷罷了。
自打記事起,就聽老奶奶說過,她嫁來時就在這老街上,石頭墻、草房頂,與生活在這里的人同熬歲月艱辛,歷經(jīng)悲歡離合。她們和他們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貧窮、災(zāi)難、文革……也曾一起在這些宅院里藏起受傷的戰(zhàn)士,也曾用石墻遮擋彈火藏匿身體。又有多少次寧愿自己餓著肚子,也要把省下的食物藏在石墻的草垛下,等待饑餓的戰(zhàn)士。文革那些年,臨街的石墻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標(biāo)語,一層層覆蓋。石墻根下漸漸少了談古說今的老人。老奶奶倚在石墻上的背也漸顯微駝,一雙小腳頑強(qiáng)地站立或行走在小巷深處。那是她們和他們,還有石墻和老街的故事。
每一庭廢棄的宅院里都肆無忌憚的瘋長著一些雜樹,雜草覆蓋了整個院子,連那堆積的廢墟上都長滿了拉拉秧,那綠藤緊貼石墻向高處攀爬,兩棵碩大的梧桐樹從一宅院屋基里挺拔壯碩的向上生長著,整個樹冠早已漫過屋山墻。小巷兩側(cè)廢宅里,綠植的葉影兒被陽光照在石墻上,斑駁的搖曳著。高大的梧桐樹那濃郁的樹蔭遮了半條巷子。也是聽村人說:梧桐花開時節(jié),那桐花熱熱鬧鬧美醉了幽靜的小巷。
隱約記得,這些宅院里的房頂多半用的是小麥秸稈。少有的幾層瓦是蓋在屋檐的幾層。因秸稈容易腐爛,那房頂三兩年就要修護(hù)一次,也算是名副其實的草房。久不住的房屋少了修繕,慢慢那房頂也就塌陷了。一庭庭的宅院荒廢,樹木雜草叢生,瓦礫堆在地上生了青苔,長了雜草。只留一堵堵石墻熬著歲月。
走在小巷,停留在一院墻外,用手觸摸著這些棱角分明的石頭,像是觸摸著一位矍鑠老人的掌心,凸起的手繭,清晰的紋路,攥著風(fēng)月,攥著滿滿的故事。都是誰?把這些石頭一塊塊打磨,一塊塊壘砌成一個家。記得小時從這小巷走,能聞到宅院里的飯菜香,家家的炊煙飄出那院墻,在這小巷的上空聚集又散開。我已分不清是那座宅院里,每次經(jīng)過,門里總會站出一條大黑狗,前腿門檻外,后腿門檻里,探著身子,搖著尾巴,靜靜地看著我們。路過的人都叫它“大黑”。晌午過后的陽光把它的身影投在了石墻上,健壯而威武。
從革故鼎新熙攘的老街穿過,拐進(jìn)小巷,便真切感覺到了小巷的幽靜。幾代人的足印疊加的背后是記起和遺忘,這就是小巷的歷史嗎?歲月依舊,滄桑猶在。那些舊的記憶,亦如閃光的碎片,會在某一刻從心底凸現(xiàn)。小巷很狹窄,父親推著的獨輪車剛好填滿小巷的寬度。挑擔(dān)的貨郎也只在巷口吆喝著。背陰處,伸手可觸及到的屋檐下有青苔的痕跡??赡菚r,我仰望著,踮起腳尖也無法觸及到開在檐下那朵纖細(xì)淡黃色的小花。
拐過一宅屋墻的一角,便看到唯一一庭宅院的木門孤零零站在那,一把銹跡斑斑的鐵鎖,鎖在了木門上,用手輕輕一碰便會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那鎖卻也鎖不住墻里墻外的時光。這讓我不由得想起,老屋古樸的木門、木窗,深沉而質(zhì)樸。尤其是秋冬季,窗臺上垛滿了玉米和地瓜干,像一幅幅畫,似等你來填一闋詩詞在里面。曾經(jīng)那厚實古舊的木門、木窗終是熬不過歲月的侵蝕慢慢老化,拆掉。徒留這些高矮不一的石墻任由風(fēng)雨吹打,時光磨礪。
這小巷,這石墻,還能保留多久?旁邊的紅瓦磚房與這斷垣殘壁形成了鮮明對比,而路邊一幢幢兩層的樓房坐落在新街上,更顯現(xiàn)出了廢宅的荒涼和歷經(jīng)的滄桑。隨著時代的變革和新農(nóng)村建設(shè),這一切該不會長久沉睡下去吧!這一塊塊石頭會不會再一次磊砌起新的希望,筑城新的風(fēng)景再熬歲月,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一篇好文,滄桑、斑駁、醇香、厚重,散發(fā)著歷史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