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陽光,透過窗欞(散文)
端坐在七月的村莊,滿目的青翠四處流淌。窗外,熱情的陽光正輕撫著大地。
這樣的時光,對于我來說,是熟悉的,亦是安穩(wěn)的。多少個梔子花開的夏日,曾匆匆掠過我的青春歲月。只是,如今的我,早已沒了往昔的年少輕狂。我知道,遙望天際云朵,讓思緒隨風流浪的日子,已飄忽成過往。扒開枝葉覓鳴蟬,讓快樂繁茂生長的時光,已匯聚成歲月。
當背上塞滿思念的行囊,飛奔回故鄉(xiāng),掩映在綠樹深處的村莊,欲語還休地迎接著遠歸游子。田野里,村道旁,知名的,不知名的花草們,爭先恐后地瘋長著。仿佛爭不出一席之地,不罷休似的。漫步在綠意蔥蘢的鄉(xiāng)村,聽母親絮叨瑣碎的家事。兒時的小路還在,只是被荒草遮掩了歸途。那歡快的笑聲,已凝聚成眷戀。那飛揚的心事,已沉淀成清寧。那起伏的記憶,已有序地流轉(zhuǎn)。讓人在千回百轉(zhuǎn)里,不知疲憊地打撈著和鄉(xiāng)情有關(guān)的每個細節(jié)。
靠近村莊,靈魂就有了皈依。你看,湛藍的天,潔凈如新。明亮的星,閃爍如眸。就連樹上知了的吼叫聲,也動聽如歌。躑躅在田野,田間有伸枝展葉的莊稼,地頭有肆意搖曳的花草。只是,在成片成片的莊稼地里,橫臥著一塊塊無人耕種的荒蕪田地??粗浑s草侵占的土地,抹不去的悵惘又繞上心頭。翻飛的蝴蝶,在野草的繁盛里翩然起舞。這一切,若讓在世時曾視土地如生命的父親看到,可否會和我一樣心生痛惜?
走進村莊,我再度成為母親眼里的孩子。盡管青絲里已有不少白發(fā),可她的疼愛與過往相比,卻有增無減。天氣的炎熱,并不妨礙母愛的流淌。去地里摘瓜,連西瓜都不舍得讓我拿。說多年不干體力活,別把我累壞了。炎炎烈日下,看著母親黑紅臉龐上的道道皺紋,和自皺紋里滾落的滴滴汗珠,我的心在顫抖。母愛如此厚重,該怎樣回報?
清晨,我在朝陽的呼喚里,走向廣袤的田野。寂寥的莊稼,在夜露的滋潤下,恢復著生機。田埂上,沒膝的茺草,搖曳著我的思緒。童年的身影,兒時的笑靨,已不知去向。曾經(jīng)的云淡風輕,過往的落花流水,都在漫不經(jīng)心里,被時光風化成不可觸摸的縹緲。看著眼前夢過千百回的景致,耳邊依稀響起不知來處的低語。是山川在呼喚河流?還是遠方在等候跋涉?悵惘中,抬頭仰望,如洗的碧空,卻早沒了飛鳥的痕跡。
中午,太陽沸騰著大地。樹上濃密的枝葉,無力阻擋酷暑的侵襲。夏日村莊,夏蟬鳴興正濃。毫無睡意的我,看著檐下準備洗頭的母親,心不禁為之一動。你伴我長大,我陪你變老。幾十年彈指而過的光陰里,未曾給母親洗過頭。當輕輕走過去,揉搓著她日漸增多的白發(fā),眼前浮現(xiàn)著的,是兒時母親給我洗頭的情景。想起母親艱難的大半生,想起漫長漂泊里我與她的離多聚少。淡淡的霧嵐,彌漫了雙眸。怕母親看見我的感傷,只好慌亂地將目光投向遠方。高天上,流云正拂過天際。
夕陽下,村莊被暮色烘托出一派祥和。漫步林間,輕盈的腳步驚擾了歸巢的倦鳥。它們慌亂拍打翅膀,從枝間掠過的身影,觸動我內(nèi)心深潛的歉意。散落在綠樹叢中的點點燈光,成了村莊溫情的眼眸。白天的熱浪,在撒滿繁星的蒼穹下,潮水般退去。寧靜的村道上,時不時有摩托車呼嘯而過。那雪亮的車燈,從夜空穿過,仿佛要走進某個人的酣夢里去。偶爾,幾聲犬吠在四下里響起。在清幽的夜里,抬頭遙望星辰,低頭細數(shù)燈火。不知不覺中,仿佛已遁入時光隧道。在被遺忘的古老歌謠里,去聆聽村莊的前世今生。
每次回鄉(xiāng),老屋舊址是我必去之處。所謂的舊址,其實早已成為荒草下的廢墟。因山體滑坡的緣故,昔日的村莊已整體遷移至公路旁。那個曾伴我出生,呵護我成長的兒時村莊,連同它的每寸肌膚,和肌膚上的每道溝壑,在風雨侵襲里,已成為荒草的樂園,回憶的天堂。而我,卻時刻都在固執(zhí)地懷念,懷念那些回不去的從前?;蛟S,它不只是我出發(fā)的原點,還承載著永不老去的童年記憶。
遙望村莊,遠處山巒上的堆綠疊翠,讓我心底有了莫大慰藉。兒時光禿禿的山巒,終于披上了蒼翠的外衣。這喜人的綠,從無數(shù)鄉(xiāng)村人的夢里走來。滿山遍野的綠,成了蒼穹下最動人的色彩。數(shù)不清的群山,和山尖繚繞的霧嵐,曾打馬路過我的世界。只是,一次次地走向遠方的地平線,卻總也無法忘卻生命的來處。每次重逢,總想張開雙臂,將它們深擁入懷。或許,偶爾還會有淚水。只是,已少了柔弱,多了堅韌。
踩著往事的足跡,徘徊在野草遍地的荒徑上。草尖用晶瑩的露珠,輕輕挽起我的裙裾。讓這流散的思念,有了濕漉漉的印痕。濃蔭下,一把蒲扇,幾張木凳,數(shù)片西瓜,又把我?guī)Щ剡b遠的舊時光。高遠的天空,潔凈如洗。云朵的身影,時隱時現(xiàn)。難道它們也在悵惘,為何往事一去不回頭?斑駁樹影下,一群螞蟻南來北往地忙碌著。它們搬來搬去的,可是即將放飛的夢想?公路兩旁,佇立在綠樹叢中的白墻小樓,用冷峻的眼,俯瞰著村莊的滄桑變幻。
路過村頭,忍不住再次放慢腳步。昔日明亮如鏡的池塘,在荒草纏繞下,淤泥堆積中,面積已不及原來三分之二。這片池塘,曾是那樣澄澈靈動。如今,隨著村莊的蹣跚腳步,池塘早已塵埃滿面。見我仍佇立在池塘邊沉默不語,母親走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肩膀:走吧,孩子。池塘沒了就沒了,反正也沒幾家靠它插秧了。都說知女莫若母,可母親又怎能知道,鄉(xiāng)村的每寸蕭瑟,都會讓我心頭蒼涼無限。
半睡半醒間,身旁的村莊縹緲起來。村口小賣部的八旬老人,已于去年冬天悄然離世。走進那間熟悉小屋,幾張?zhí)僖喂铝懔闵⒙湓谖萁恰R巫由虾窈竦幕覊m,堆積著凄涼。他的白發(fā)老伴伶仃地站在門口,望著我默默垂淚。同樣落滿灰塵的,還有柜臺內(nèi)無法賣出的過期物品。而屋頂?shù)乃膫€鳥巢里,幾只曾嗷嗷待哺的乳燕,已羽翼漸豐地開始盤旋著飛翔。
灰塵下的藤椅,讓小屋清冷孤寂。翱翔著的新燕,讓小屋生機盎然。眼前重疊的畫面,不由得讓人想起“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的詩句來。莫非,這就是生命亙古不變的輪回?只是,那些可愛的燕子,又怎會知道,曾伴它們度過靜好時光的慈祥老人,雖一去不復返。卻留下一室明媚,任它們建巢筑暖,讓它們繁衍生息。
盛夏的村莊,寧靜漫溢。當陽光透過窗欞,便有數(shù)不清的塵粒,在光影里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