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國杰認識沙束媚的時候，沙束媚是鐘山區(qū)人民醫(yī)院的一個小護士。
　　 認識小護士，把她們弄到手，哄上床，然后讓她們成為自己的妻子，為自己生孩子，這是李國杰和他那一幫同學的人生愿望。
　　 最開始走這一條路的，是齊快武。這個家伙長得方正，濃眉大眼的，而且皮膚白凈。但他到機務段沒有多久，就生病了，住院了。
　　 這是一件讓人同情的事。大家買了水果、牛奶去看望齊快武。去了以后，他們不覺得同情了，而是羨慕。齊快武在醫(yī)院里沒有幾天，就跟一個女孩子眉來眼去了。
　　 齊快武走出了第一步，然后就有更多的人走出第二步。有生病的，有看望病人的，他們像蒼蠅一樣圍著醫(yī)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有人在醫(yī)院的消毒水里找到了愛情，有人在白大褂之間找到了“痛苦”。李國杰跟著大家一起進進出出醫(yī)院很多次，愛情的邊都沒有摸到。
　　 當抓住了沙束媚的眼神，李國杰幾乎要“瘋”了。他的心跳加快，臉漲得通紅，李國杰的聲音都在打顫。
　　 “一起去吃個飯?！?br />　　 “不去?！眱?nèi)科護士沙束媚低著頭干活。
　　 “為什么不去？白吃。白癡。白瓷。哦，不吃白不吃??！”李國杰有些語無倫次。
　　 “沒有白吃的飯?！鄙呈臄D開李國杰擋住的身體，抬著盤子往外走。盤子里擺放著藥水、針管、體溫計等等。
　　 “你總得吃飯吧？你如果覺得不合適，可以AA制?。〉任医Y(jié)賬以后，你把錢給我呀！”
　　 “有人結(jié)賬了，我還給錢，我傻??！”沙束媚抬起頭來，對著李國杰翻了一個白眼。就是這么一個小小的白眼，李國杰就覺得很幸福了。
　　 “你當然不傻，是我傻。傻到要先結(jié)賬，為什么不先找你要了錢，再去結(jié)賬呢？”
　　 “你不去結(jié)賬就找我要錢，你準備找我要多少？多了怎么辦？少了怎么辦？你傻?。∵€是我傻呀？”
　　 李國杰不是傻，而是精明。
　　 “呵呵。呵呵?！崩顕軗钢竽X勺笑。
　　 李國杰跟沙束媚提這樣的要求，被拒絕了。他并不以為是被拒絕。到下班的時候，李國杰就守在醫(yī)院門口，在下班的人叢中，很自信地走到沙束媚的身邊去。
　　 “我們?nèi)セ▓@路吃‘神雞妙涮’，我訂好位置了。”
　　 李國杰往沙束媚身邊走近時，從醫(yī)院里出來的剛下班的人紛紛為李國杰讓開一段距離。
　　 “誰同意跟你去啦？”又是一個白眼。
　　 “這家館子，巧妙地借用了一個成語。但是我覺得很別扭，用得不夠真誠，我覺得有些惡心。當然，他們那里的雞肉，聽說味道還不錯?！?br />　　 “我不去，要去你去?！边€是一個白眼。
　　 “我們坐出租車去?！崩顕馨谏呈纳磉?，臉上的笑始終軟綿綿的，恍然沙束媚對他不是翻的白眼，而是一個一個的媚眼，讓他欣喜一般?！俺粤孙?，我們還可以到筆架山公園轉(zhuǎn)一圈?！?br />　　 “那里有筆架山公園？”沙束媚的白眼只翻了半圈。
　　 “那里肯定有公園，要不怎么叫公園路？”李國杰很傻很天真地說。
　　 “叫公園路就是筆架山公園？”
　　 說話的時候，并不影響一輛出租車在他們身邊停下來。李國杰拉開車門，像驅(qū)趕羊子進圈一般，把沙束媚送上了出租車。
　　 李國杰坐在沙束媚身邊，出租車司機無聲地將車滑出去。李國杰說，“公園路。神雞妙涮。難道那里沒有筆架山公園？公園搬家啦？什么時候搬的？”
　　 “你到底去哪里？”出租車司機車速慢下來，有些奇怪地問，“公園路神雞妙涮，還是筆架山公園？”
　　 “不是一個地方嗎？”
　　 “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沙束媚說，“去吃飯，當然去公園路神雞妙涮。”
　　 司機不再說話，專心開車。李國杰在心里呵呵直笑，難道他真的不知道筆架山公園和公園路神雞妙涮是南轅北轍嗎？不過一個小小的“失誤”，就讓沙束媚的白眼翻得不那么利索了。
　　 “哇呀，一個在南一個在北？為什么會這樣呢？難道公園路上沒有公園？真正的公園又不在公園路上？好奇怪哦？”李國杰夸張地說。
　　 “有什么可奇怪的呀！”沙束媚有些得意地說，“公園路上當初是有一個公園的，不過不大，后來城市發(fā)展，把公園擠占了。過去的公園叫沙堆公園。至于筆架山公園，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個地方。”
　　 難道就你知道這些？李國杰心中暗暗好笑，他心中的話是一套，從嘴里流出來的又是另一套。
　　 “哎呀，哎呀，一個公園就這樣沒有啦？好可惜哦！”
　　 “是??！很可惜，有什么辦法呢？”沙束媚不知不覺站在一個心理的高端，在俯視李國杰似的，“很多城市都是以發(fā)展房地產(chǎn)為主，誰管你什么公園花園的？”
　　 “沙堆公園？被海水沖走的公園?！崩顕苌岛鹾醯卣f，“名字取成這樣，難怪會被擠占。”
　　 出租車已經(jīng)停下了。他們還在說話，沒有意識到他們的目的地就在旁邊了。司機也不說話，靜靜等待了十幾秒。
　　 “哦，哦，對不起，對不起。”李國杰連忙從身上摸出錢付了車費，然后打開車門，把沙束媚帶下車，帶上在路邊的“神雞妙涮”。
　　 這是一家以雞肉為主的火鍋店，跟遍大街的什么辣子雞火鍋，蕎飯雞火鍋，洋芋雞火鍋等等沒有什么區(qū)別。但這個名字取得巧，透著那么一股精明。
　　 來這里吃飯，也就是吃飯而已，誰會去琢磨一個名字呢？對于李國杰不一樣，他來這里吃飯，通過一系列的言語，慢慢消融了他跟沙束媚之間的“白眼”。
　　 當然，要讓沙束媚認可他，絕不可能這么容易。
　　
　　 二
　　
　　 在來貴州六盤水之前，李國杰曾經(jīng)當過一段時間的木匠。他做家具的手藝不怎么樣，但會做音響。他做的音響，水平很高。
　　 如果不當工人，而是當一個農(nóng)民，李國杰也不會餓死，甚至可能生活得比現(xiàn)在更好。靠著一門手藝，在哪里不能打工，不能掙錢？
　　 不當農(nóng)民，選擇當工人，是李國杰父親的意見。這個意見很堅決，不能讓一個鐵飯碗就這樣砸掉了。李國杰的父親過去是一個修鐵路的工人，幾乎很少回家。家里的大哥二哥三姐都結(jié)婚了，生孩子了，李國杰曾經(jīng)處過兩個女朋友，都吹了。正在處第三個，他父親說找老婆的事緩一緩，去當工人。
　　 李國杰和他的那幫同學都是以跟父母“輪換”的形式參加工作的，文化程度都不高，相互之間年齡差距也比較大。到了鐵路，鐵路局為了提高他們的文化，讓他們先去讀了三年書。然后就被分到偏遠的高原城市六盤水來了。
　　 剛來的時候，他們這幫同學很不滿意，認為他們應該到大城市成都上班，鬧了一陣。鬧也沒有鬧幾天，很快就散了。他這幫同學，沒有一個人是大城市來的，最好的也就是一個縣城而已。農(nóng)村來的，能在城市里駐下足就不錯了。六盤水好歹也是一個市，比縣城行政級別高的城市。
　　 曾經(jīng)都當過農(nóng)民，都有著農(nóng)民式的狡黠。他們開始迅速地進入城市，與城市生活融入一體。找老婆，找個有工作的老婆，找個漂亮的老婆，建立自己的家庭，幸福快活地生活，比任何“胡鬧”都有價值。
　　 找一個老婆，安心在這里工作。這是一個已經(jīng)遲了幾年的事了。但是，到了這個城市，受外貌的影響，他還是遲到了。
　　 李國杰知道自己在外貌是不占任何優(yōu)勢的，他太普通了。非常普通的一米六五的個子，非常普通的一張圓餅臉，非常普通的一雙咪咪眼，非常普通的一個塌鼻子。這就是他進出醫(yī)院很多次，沒有任何女孩子理會他的原因。
　　 外貌是重要的，比起信心來還是其次。李國杰認為，只要在醫(yī)院里轉(zhuǎn)下去，他總會有所收獲的。外貌這個東西，他只是普通而已，并不是比夸西莫多更丑。即使是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相比起他的某些同學來說，他的外貌不是最差的，他不應該自暴自棄。
　　 醫(yī)院里對這幫“闖入者”，最初是帶著好奇的觀望。有了幾個相貌堂堂的成功者以后，他們又受到一些歡迎和鼓勵。等到像李國杰這樣的普通平凡者越聚越多以后，他們就覺得厭煩了，冷漠地對待這些蒼蠅一樣的追求者。
　　 一個小小的醫(yī)院，里面的資源不多，像齊快武那樣的優(yōu)秀分子下手快的，還可以挑選一下，而到了李國杰這樣的進去，幾乎沒有剩下的了。即使剩下的，質(zhì)量也不好，還對他們挑三揀四的。
　　 有些人覺得挑無可挑了，就會選擇，轉(zhuǎn)而到其他地方去進攻。世界很大，不止醫(yī)院一個地方有女孩子可以追求。
　　 李國杰怎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是習慣了這里的味道，這里的氛圍，而且他的腸炎，確實成了一個久治不愈的毛病。
　　 經(jīng)常往這里跑，眼睛習慣性地往那些護士身上瞟。這種瞟來瞟去的目光，就混合成一種淫邪的棍子，兇狠地抽打醫(yī)院的女孩子。李國杰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早已將欲望外泄，他還陷在自我的期望世界里。這個世界白色彌漫，像淡淡的乳霧一樣漂浮，讓他常常產(chǎn)生一種幻覺。覺得那些拿著針頭的護士，是給他送秋波。
　　 腸炎能怎么樣？吃點藥，吃清淡一些，少吃辣椒。還能怎么治療？藥方已經(jīng)有了，藥也可以在外面的藥店去買。李國杰還是停不了到醫(yī)院去的路。
　　 李國杰央求醫(yī)生，“給我輸液吧！給我打針?！?br />　　 “你神經(jīng)病?！?br />　　 “神經(jīng)病要不要輸液，要不要打針？”
　　 輸液和打針，就會有護士柔嫩的手觸摸到他的皮膚上。那種感覺，那種舒爽，心里的那種低級的意淫，由此延伸的如絲綢般光滑的快感。啊，啊，啊——想著想著，就忍不住想喊叫起來。
　　 一雙色迷迷的眼睛，一張無賴的嘴臉，怎么會不讓人厭煩。
　　 李國杰幾乎成了一只盤旋在醫(yī)院上空的蒼蠅，很多人恨不得用“敵殺死”將他噴死。那些已經(jīng)成為他同學的女朋友的護士小姐們?nèi)滩蛔√嵝牙顕堋?br />　　 “國杰，醫(yī)院里的女孩子，都有主啦？”
　　 “有主，有主，我知道的。難道沒有漏網(wǎng)的嗎？我是等著撿漏網(wǎng)的。”
　　 “難道我們都是魚嗎？你這話說得。”
　　 “不是魚。不是魚。但也是魚。美人魚?！?br />　　 “不要貧嘴了。你該去其他地方找找。我聽說前幾天有人給你介紹了一個在礦務局上班的？你不去那里多用一些心，跑到這里來做無用功？”
　　 “我不喜歡礦務局那種地方。我知道，醫(yī)院已經(jīng)不適合我來找女朋友了?！?br />　　 “你知道還往醫(yī)院里鉆？”
　　 “我來看病。我有腸炎，不能去你們醫(yī)院治？”
　　 “國杰，你怎么還不明白，你已經(jīng)成為討厭的代名詞，這對你的名聲沒有好處?！?br />　　 “名聲？干嘛會影響到我的名聲？我不過就在你們醫(yī)院看看病，我怎么就失掉了名聲？我是耍流氓啦，還是強奸了人，再或者是偷盜啦，搶劫啦，殺人啦？”
　　 “沒有。都沒有?！焙眯牡闹烀犁髂槤q得微微發(fā)紅。她有些后悔提醒李國杰，自己的好心在李國杰的眼里已經(jīng)成了驢肝肺。
　　 “既然沒有，我就有權(quán)利去看病。想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看看看，你看，你看?！敝烀犁饕呀?jīng)氣得不行。
　　 “你別生氣呀，我們在講理不是。這個世界，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你說對吧！”
　　 朱美琪已經(jīng)不想說“對”了，她轉(zhuǎn)過身就走了。
　　 朱美琪是齊快武的女朋友。
　　 跟自己那幫同學在一起的時候，那些同學也旁敲側(cè)擊地勸過李國杰。那些話都比較隱晦，含沙射影似的，不會像朱美琪這樣直白。隱晦的話李國杰也能聽出來意思。他們不僅勸說，還給他介紹別處的女孩子認識，都希望李國杰從醫(yī)院的空間里消隱。
　　 似乎，李國杰成了這個群體身上的一個污點，都想盡快一洗了之。大家心里越是這樣想，李國杰越要往那里跑，他成心想惡心一下這些人，在惡心這些同學時，他心里覺得有惡意的快樂。
　　 沒想到，他在晃蕩的時候，居然會真的有收獲。這樣的收獲，讓他激動異常。
　　 他遇到沙束媚，是因為沙束媚有一段時間在外地的醫(yī)院進修，李國杰他們像篩子一樣篩著醫(yī)院的女孩時，她不在場。
　　 沙束媚的出現(xiàn)，讓李國杰心跳加速，感覺很激動。他在跟沙束媚接觸過程中，整個身體的肌肉都是繃緊的。
　　 當周圍的人發(fā)現(xiàn)李國杰的目標是沙束媚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看好這件事，都覺得一朵鮮花不可能插到牛糞上去。
　　
　　 三
　　
　　 開始黏巴上沙束媚，李國杰覺得自己的魂都要丟了。他整個的心，都在沙束媚身上。腦子里就像貼著一張電影畫報，隨時都在看，隨時都在想。
　　 沙束媚的嘴呀，微微一撇，多么嫵媚。那雙眼睛，如此風情，如此嬌俏，像一首委婉多情的歌。她的身材，像春風中的柳條，隨風飄舞。啊，啊，啊，李國杰忍不住想做詩一首。
　　 詩，當然做不出來。李國杰的整個心竅，像被巖石堵住了，不可能流瀉出美妙的詩句來。不過，戀愛中的人，總會有詩情的。
　　 跟沙束媚交往，開始于“神雞妙涮”，繼續(xù)于各種吃，各種玩和各種逛。
　　 只要李國杰不需要奔波在鐵路線上，他走下火車，就有去找沙束媚的沖動。他休息的時候，沙束媚正在上班的時候居多，他可以繼續(xù)去醫(yī)院治療他的腸炎。
　　 吃了“神雞妙涮”的雞，他的腸炎早就治愈了。但他還是掛一個號，坐在醫(yī)生對面，跟醫(yī)生描述自己的病情。
　　 “你不需要來了?！?br />　　 “需要。”
　　 “你每次來，講的都一樣，我給你開的藥方也一樣。你照著那個藥方去買藥，自己吃就行了。我的知識，我的能力，不值得你再花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