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間百態(tài)】如風兄弟(征文·散文)
認識如風的時候,也正是我初中畢業(yè)的時候。
他是應屆大學畢業(yè)生被分配到我的母校任教的。初見他時,毫不裝飾的穿扮,一頭零亂的黑發(fā)微卷,架著副棕黑框眼鏡,借用魯迅先生的話說:“瘦的教人擔心”。但精神氣兒極好,陽光燦爛著,口才更是震驚四座——我極快地發(fā)現(xiàn)了他身上有股粘性的親和力。
當時我的母校殘舊不堪,教師師質(zhì)極差,全是民辦老師或老古板(全用土話講課)。所以年年中考,在全縣十八個鄉(xiāng)中中總是倒數(shù)第一,學風極不景氣。
正所謂“不破不立”,上面大刀闊斧地走馬換將,大量吸取青年才俊,以便給死氣沉沉的學風注入新鮮血液。如風正是在這個時候臨危受命而來的。同時還有十多個來自湖南、湖北的大學生組成了青春一派,開始了普通話講學、科學地開展各種文體活動,使校風、學風煥然一新,從而生機勃勃。
我當時既不念書也沒出去打工,便整天在學校廝混,和這些年輕的老師們極快地稱兄道弟了。
一九九O年的下半年,當時的鄉(xiāng)下沒有娛樂場所,每到黑夜降臨,四周一片漆黑。年輕人總害怕寂寞,當時正流行街頭舞王,舞廳遍地開花,唯獨我們街上沒有。但這并不防礙我們跳舞的熱情,周六、周日趁學生都回家了,把課桌及櫈子靠一邊堆放了,偌大的教室便成了我們的舞廳。沒有音響就用錄音機湊合著,倫巴、探戈、恰恰及交誼舞全都跳得亢奮熱烈,不累死不休。而我和光艷、如風則愛跳追舞,你追我趕永遠追趕不上的步伐當真瀟灑極了。
大概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緣故罷,我和光艷、如風三人的友情很快便親如兄弟了。直到這時才知道如風原來竟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官二代,只是命運作弄,他三歲的時候當軍官的父親就英年早逝了。若非如此,他也就不可能來這兒教書,自然也就不可能認識我們了——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的父親當時已是副軍級軍官,逝世后的追悼會盛況空前,為方便大家吊唁,縣革委會特地把靈堂設在縣城關小學,吊唁的花圈繞校園擺了一圈。
父親去世后,母親獨自一人拉扯五個子女,真正的含辛茹苦(到底是將門之后,兄妹五人如今全都出人頭地了,無論為官的還是經(jīng)商的,最小的如風也是縣職業(yè)中專政教處主任)。
如風自高中開始便勤工儉學,以分擔母親的壓力。上大學后,哥哥姐姐都已成家分開住了,為了完成學業(yè)又不讓母親擔心,如風便給學校附近的孩子做家教,還幫學生家里打掃衛(wèi)生。在他的三年大學生涯里不但沒花母親一分錢,相反還交給母親一千多元(那時候教職工工資才一百多元)。
我們幾個在一起永遠有說不完的話題,節(jié)假日更是一起爬山一起玩水,一起幻想著未來的另一半的樣子。
再次中考時,升學率竟然一下子竄到全縣第十名!可見并非我家鄉(xiāng)的子弟愚昧——而是教書育人的師質(zhì)太差。
這時候,如風和光艷的丘比特神箭也已射出,雙雙捕獲了另一半的芳心,都是學校的青年女教師。
我也厭倦了這種無所事事的瞎混生活,背起包袱跑到廣東去了。
到了廣東后才真正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我一無文憑二無特長,兼之眼睛太差,細活不能干,而重活又干不了。從此輾轉(zhuǎn)流離,受盡世間冷暖和人情淡泊。
一年后,我背著空空的行裹落暮而歸。家鄉(xiāng)再落后,卻有割不斷的親情和親密無間的兄弟。
如風這時卻因為教學出色而被調(diào)進縣職業(yè)中專任教了。
我在家很快便呆煩了,又想念如風,便帶上幾件衣服去找他了。
當時的縣職業(yè)中專是全縣農(nóng)家子弟向往的搖籃,因為這所學校是以學專業(yè)為主、功課為輔的的技術學校(高考班除外)。開設的家電維修、茶果、園藝及幼師等專業(yè)極為紅火,導制全縣初中中考,首選師范學校、次選職業(yè)中業(yè)、第三選擇才是普通高中。
當時的職業(yè)中專處于縣城外的山坳之中,依山傍水,四周是廣泛的茶園和竹林,空氣清新風景宜人。
我在如風這里一呆就是大半年,期間朝夕相處情同手足。如風把錢和餐票放在抽屜里任我自由消費,還弄來游戲機和學校的借書證讓我打發(fā)時間,沒課時就去臺球室揮上幾桿或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每一間飯店和小食鋪都留下了我們的笑聲,每一條小路和巷角都印下了我們的足跡,直到我再一次奔赴廣東。
這一次的廣東之行我去了一家影劇院寫宣傳海報,每天輕閑得很,所以一呆便是三年。
三年以來我一直沒有回家,但三年后回家時,我已經(jīng)和女友雙宿雙飛了。
如風此時已經(jīng)結(jié)婚,只是結(jié)婚后新娘便辭職下海經(jīng)商了,在縣城開店經(jīng)營女人用品及紙品、化妝品類,生意十分紅火,次年他們的愛情結(jié)晶誕生了。
我和女朋友回家后當年冬天便結(jié)婚了。
結(jié)婚后,我在家鄉(xiāng)開了一間副食店。但那時家鄉(xiāng)還很貧困,生意十分難做,賒賬的越來越多,本小利薄很難經(jīng)營。正不知進退時,我家卻遭遇了惡婦投毒事件,幾番折騰后債臺高筑,好在全都化險為夷(多年后此案告破惡婦被繩之于法),這時我的長女也出生了。
那時的窘境我永遠都不想再次經(jīng)歷,如風和光艷始終給予我精神和經(jīng)濟上的援助。我曾經(jīng)問過如風:“我用你多少錢了?”
如風答:“困難只是暫時的,別糾結(jié)這個問題,等你條件好時再說,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話是如此,但心里終究不好受,既有對如風知遇之恩的感動,更有對自己的不作為羞愧。
可命運總是和我作對。
我的視力缺陷帶給我無盡的苦惱,又苦于無一特長,在求職途中屢屢碰壁,不得不年復一年陷在窮困中無法自拔。我常覺得愧對于妻子,我沒能力讓她衣食無憂;同時又常慶幸妻子的頑強和寬容,她用勤勞的雙手支撐起了所有希望。
有朋友的支持,有親人的理解,我終于克服種種困難,日子雖然拮據(jù),但生活充滿陽光,我從此開始了荒蕪了幾十年的讀書、寫作夢想。
不管身在何處,在內(nèi)心最想聚齊的還是如風和光艷(光艷數(shù)年前癌變離世是我永遠的疼)。
如風永遠都是一副陽光燦爛的形象,他常信奉“知足常樂”,去想去的地方游玩,找想做的事情做做,名利盡量淡薄、學會享受生活。
理想一向美好,但現(xiàn)實卻很骨感。我兒子出生后因超生被計生辦重罰,同時我腰間盤突出痛苦不堪。過年前夕身無分文,還要抓藥治病!
還是如風!他總是在我困難時及時出現(xiàn),像一場又一場的及時雨滋潤著我的心田。
我一直沒對他說過一聲謝謝,覺得太蒼白。多年以來,除夕前他都會帶著妻子和女兒來我家看我,帶來蜂蜜和年貨。
“這兒是我開始參加工作的地方,也就是第二故鄉(xiāng)!”如風常常說這話來表達對往事的回味,又因這話常把我們帶回昔年的歡樂時光。
光蔭似箭,轉(zhuǎn)頭間我們都步入中年,我們的孩子也到了當年我們相識時的年紀了。只是往事宛如昨,萬般皆變遷。家鄉(xiāng)的舊貌換上了新顏,我們的青絲也白發(fā)漸生。
但我知道,有一種情義永遠未變,宛如一壇陳酒,隨著時光發(fā)酵而愈加香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