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蝶
隨著那嗤啦嗤啦的聲響,那些灰色的蝴蝶又在空中翻飛起來。房間內(nèi)煙霧繚繞,那倏然騰起的火苗,把那些綴滿蠅頭小字象雪一樣的白紙幻化成灰色的蝴蝶,帶著辛玥青春朝陽時代的美好憧憬飄向了遙遠的太空。窗外寒風(fēng)旋叫著把那些稀落但載歌載舞的雪花匯聚到避風(fēng)的角落,在窗臺的一角慢慢堆積起來。這些找到臨時避風(fēng)場所的晶瑩體,也睜著自己那雪亮而詫異的眼睛望著屋內(nèi)那彌漫的煙霧。一片帶有微紅的樹葉也悄無聲息地被送到另一個角落,賁張著自己那極為夸張的脈絡(luò)似乎要去挽救那些還沒成為灰色蝴蝶的白紙,但不管它怎么努力屋內(nèi)那灰色的蝴蝶還是在繼續(xù)翻飛。
“這是九幾年的?!毙莲h一邊撕一邊在自言自語。她用手撫摸著一個綠色封皮的筆記本似乎有點舍不得。這上面記載著她人生最美好的時光,里面的那篇《心永遠憧憬著未來》的習(xí)作,是青年時代自己寫給自己看的。那是一個青春少女對美好明天的憧憬和希冀,它象旌旗一樣伴她走過了很多年。每當她對生活失去信心的時候,她就拿出來讀一遍,這樣就會立即回到那如詩如歌的青春歲月。但現(xiàn)在她實在累了,累得她連喘氣的勇氣都沒有了,她也不想再保留這些了,那平淡如水的日子是她失去了對美好生活的信心,于是她眼睛一閉,將那帶有青春顏色的的美好扔進了火盆。那束歡騰的火苗立即黯淡下去,繼而在頂部發(fā)出了藍綠色的光亮,似乎是那樣不甘心化做灰燼。望著這倏明倏暗的火苗。淚水從辛玥那白皙的臉龐潸然而下。這是一個步入中年時代的普通女性,平凡的工作和平凡的生活融合進整個中國的普通家庭。這個年齡段的女人們所呈現(xiàn)的這種抑郁,據(jù)統(tǒng)計目前在中國大概有1.2億,這是一個進入了多事之秋的年齡段。那些抑郁,孤寂,失落,沉默,侵略了這些人對美好的向往。那吞噬著一種美好的火苗,就象一把利刀從辛玥心頭劃過,心血也汩汩而出助燃著這熊熊的火焰,似乎要把過去的一切以及自己的生命送到別的國度。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會頹廢到這種程度,似乎是在瘋狂地揮霍著自己的剩余生命。無聊,空寂,白開水一樣的生活,加上那個每天都酒氣熏天,大話連篇卻時時鴰噪不斷的所謂丈夫,讓頹廢占領(lǐng)了她的整個的心靈空間。頹廢!頹廢!她想起來了,是因為他。。。。。。那個叫李強的人是怎么走進自己生活的到現(xiàn)在連自己也說不清,只記得他當時說的一句話:“你們單位要減員了,你在減員之列?!敝v這句話的時候她看到他眼中放射出一種惡狼一樣貪婪的目光。她知道這種貪婪的眼光已經(jīng)追隨了她很久。辛玥也知道他的父親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如果自己稍有不慎必然在清除之列,但自己在農(nóng)村那形影孤單的媽媽以后靠誰去養(yǎng)活。再以后她就屈服了,屈服的是那樣徹底。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失去了與自己相愛已久的一個叫韓篂的人。那個不管干什么都昂著自己倔強頭顱的人曾讓她感動了很久。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在那個綠色封皮的日記本上記下了自己一生最美好的歲月。但是后來,后來......“唉——”她長嘆一聲,后來就是糊里糊涂地嫁了現(xiàn)在這個男人。結(jié)婚的一個月后,那個所謂的男人就原形畢露,面貌猙獰地說:他婚前付出的婚后要她加倍償還。他還說: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女人到處都是。于是她就湮沒在那平淡而毫無生機的生活中。這個男人每日都醉熏熏的,似乎今生要把下一輩子的酒全部喝完。再后來就是夜不歸宿,回來的時候就是要錢。每次都是大言不慚地在說自己在外面干什么大事,但從見過他干成什么事。辛玥明白每個人一生中都會說些謊話,但不同的是,女人是在說謊被對方說戳穿時才會發(fā)怒,要是對方說錯了她會淡然一笑。男人卻不同,說對了他會尋找各種理由進行狡辯,說錯了他會暴怒。這就是男人與女人的不同?,F(xiàn)在她的心死了,只有把過去和自己一起毀掉。于是她在極力摧殘著心中那些剩余的美好。心死了,身體還有存活的必要嗎?那堆火還在燃燒。日記燒完了,她又開始燒書——那些她最能進行精神寄托的書。她順手抽出一本,低頭一看書名《林海雪原》,她突然僵住了。這本書是她剛參加工作用第一個月的工資買的,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本書。書中那位101首長少劍波寫給小白鴿白茹的愛情詩她能倒背如流。于是她沉寂到了那首詩的回味中——萬馬軍中一小丫,顏色露潤月季花。體靈比鳥鳥亦笨,歌聲賽琴琴聲啞。雙目神動似能語,垂貂撒涌瀑布發(fā)。......這首詩寄托了少劍波對白茹多么深情的愛戀,同時也撞開了青年時代辛玥情竇初開的心扉,她多次對韓篂背誦過,背誦時她每次都是心旌搖蕩,意味深長,似乎自己就成了書中的那個小白鴿。韓篂......韓篂,她突然驚叫起來,這本書那年不是送給他了嗎?怎么什么時候又回到自己的手中?她使勁拍打著自己的腦袋,但怎么也想不起來了。于是,她急忙翻著書,在印有那首詩的地方夾著一張薄薄的信箋。辛玥:要是你見到這張信箋,請于今天傍晚七點鐘到濱河大道老槐樹下見面;要是你見不到這張信箋,那每年今天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出現(xiàn)在那里。韓篂一九九0年十一月十二日拿著這張薄薄的紙片,辛玥感到象千金重擔(dān)一樣,她的雙手在發(fā)抖,心跳也在急速加快,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用手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大喊道:“韓篂,你真傻,你是什么時候把這本書還給我的?。 薄笆四炅?,這么漫長的時間,我怎么今天才看到??!”她懊悔地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來?!绊n篂,十八年了,你在哪里?那年你消失得是那樣突然,那樣沒有痕跡,就象一簇很小的雪花,瞬間即逝,你。。。。。?!彼吙奁吪拇蛑约旱碾p腿自語著。冷靜下來后,她的眼睛突然落到了信箋的那個日子上,“十一月十二日。天!今天就是十一月十二日!”她“騰”的一下跳了起來,什么都不顧順手拽了件外衣就跑了出來。
屋外的雪在臨近傍晚的時候已加大了速度,與屋內(nèi)的灰色蝴蝶相比,這里是成群的白色蝴蝶,它們在并肩飛舞,是那樣逍遙,那樣愜意。辛玥已沒有心情去欣賞這些,她要看看這個用一個男人心血鑄造的日子還在不在?她在路人驚詫的目光下向那個曾給她帶來許多美好與歡樂的老槐樹下狂跑。那棵十八年前她們約會的老槐樹離她現(xiàn)在住的地方不遠,平時走路最多三十分鐘。韓篂一定知道她住在這里,說不定十八年來,他不知來過多少次,也不知道他在一個地方默默地注視過她多少次,但這些她都毫無察覺,從沒發(fā)現(xiàn)過他的影子。現(xiàn)在她明白了,韓篂就在她的身邊。這真是自己最大的悲哀!想到這里她心如刀絞,加快了瘋跑的速度。落雪的天空灰蒙蒙的,那輪高掛在空中的月亮顯得是那樣撲朔迷離,遠處幾顆寥寂的星星時隱時現(xiàn),讓人感到是那樣的寂寞和無助。辛玥跑到了那個曾給她帶來許多美好回憶的地方。
遠遠地她看到了,在那棵古老的大槐樹旁的河沿欄桿上,站著一個孤寂的身影,但他還是那樣高昂著自己的頭顱,雙目凝視著那浩渺的夜空。雪落滿了他的全身,將他雕塑成一尊不屈的雕像。辛玥瘋了一樣地猛撲過去,大叫一聲:“韓篂——”就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