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xiāng)】風(fēng)景(散文)
這是一條被現(xiàn)代文明遺忘了的老街。
也許是老街的歷史太久遠了,也許是被人為的忽略了,總之,對于老街,現(xiàn)在的年輕人幾乎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可以準(zhǔn)確地說出它的年齡了。但是,人們還是可以從它那古老的建筑風(fēng)格和斑駁的歲月痕跡去猜測,并由此至少可以追溯到明、清兩代。我不是考古工作者,也無須費力地去考證它的歷史溯源。因為,無論它的歷史多么悠久、歲月多么古老,曾經(jīng)有過多少輝煌,至少它今天沉寂了,沉寂在歲月輪回的歷史角落中,沉寂在現(xiàn)代文明的背影里。就算偶爾有三、五個人前來光顧,那也是出于一種對傳說、對古鎮(zhèn)、對歷史遺跡的好奇心理。
今天,我再次來到這條老街,也完全不是出于那種緬懷的心理,滿腦子的銅臭早已讓我沒有了那種訪古探幽的雅趣。我此行的目的是受一位朋友之托,給他的父母捎帶一件東西去的。即便如此,曾經(jīng)異常熱鬧的老街仍然以其少有的沉寂,特有的清冷撼動了我這顆日漸冷漠、日漸麻木的心靈,讓我這顆層層包裹起來的心也泛起了些許惶恐和不安。
此刻,已是夕陽西下、寒鴉歸林的傍晚時分,本該是人來人往、呼兒喚女、炊煙裊裊的老街,卻顯得死一般的沉寂。這條昏暗狹窄的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什么行人,就算是偶爾有人進出,往往也只是幾個行動遲緩、骨瘦如柴的老人或者神情蕭索、目光膽怯的小孩,除此以外,整條街面上除了不時有幾只橫街而過的老鼠,空空蕩蕩的街面上再也看不到其它任何生靈的蹤影。
這條曾經(jīng)遠近聞名的老街連接著渝、湘、黔三省,是三省邊民最主要的物資集散地。曾幾何時,這個小小的場鎮(zhèn)擠滿了南來北往的商旅和各種不同的方言俚語。每逢集市,沿街兩邊的屋檐下更是塞滿了各種各樣的店鋪以及各種各樣的叫賣聲,而如今,這條空蕩蕩的街面上早已是人去樓空、門可羅雀了。
這條古老的街道非常窄小卻又十分狹長,斜斜的屋檐幾乎從街道的兩邊對接在一起,抬頭看去,天空只剩下細細的一條線?;蛟S正是因為如此,暮色中的這條石板路,顯得更加冗長曲折,昏暗幽深。行走在這條杳無人跡的巷子里,聆聽著自己孤獨的步履聲,我的心中竟莫名地涌起一種“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空虛和恐懼。環(huán)顧四周,不時從眼前晃過的門樓矗立著黝黑的門洞,那些剝落的油漆,破敗的窗欞,給這條老街憑添了幾分陰森、蕭疏、破敗的景象。如果不是因為那些高大的門柱上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幾副飄逸遒勁的古楹聯(lián),你很難把它與曾經(jīng)的繁華、堂皇聯(lián)系在一起。只是這些當(dāng)年的繁華與堂皇,早已因為歷史或者人為的原因,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而淡出了人們的視野,只剩下那一種殘破的莊嚴(yán),兀自獨立在這暮色蒼茫的黃昏中。
邁著沉重的步履,我沿著朋友提供的地址一路摸索著向前走去。暮色更重了,四周的景色也愈加昏暗迷離。轉(zhuǎn)過一道巷子,我看到遠處有幾點微弱的燈火在夜風(fēng)中搖曳,暗淡得猶如野外的鬼火,那么飄忽又那么詭異。一股涼風(fēng)吹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一股冷汗頓時便濕透脊背,馬上逃離的感覺在這一刻竟顯得特別強烈。即便是在許久之后的今天想起,這種感覺仍然如此強烈,現(xiàn)在想來,這一段行程恐怕是我這有生之年走得最為艱難的行程。
其實,對這條老街我也是十分熟悉的。記憶中,這條街道的盡頭有一條十分清冽的河流,小河的邊上有一所學(xué)校,我的小學(xué)、初中都是在這所學(xué)校里讀完的。那時候,我們每天上學(xué)都要從這條街道走上過,可以說,我的童年和少年幾乎完全是在這條老街上走完的。那時候的老街十分熱鬧,每逢趕集,更是人來人往,摩肩接踵,我們每次上學(xué)幾乎都要從大人們的斗笠下甚至是腋下鉆過去,那種空前的熱鬧讓我至今也不能忘卻,而此時,我卻只能踩著異常落寞的步履,沿著破舊的柜臺一路摸索著踽踽獨行。
走過了漫長而狹窄的通道,我來到一棟高大而氣派的庭院前。門前兩邊的墻上還各有一副文革時期的標(biāo)語,雖然朱紅的油漆已經(jīng)斑駁不堪,但整條標(biāo)語的內(nèi)容依舊保持得較為完整。這座院落我自然是十分熟悉了,不用進去我也知道,這是一個頗有規(guī)模的四合院。童年的記憶中,這里常常匯集了小鎮(zhèn)所有的熱鬧和喧囂,里面的戲臺上似乎一年四季都有謝不了的幕、演不完的戲。長大了才知道,其實所有的熱鬧在這里開場、在這里上演,當(dāng)然也注定要在這里落幕、在這里收場。只是遺憾,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只記住了這里的熱鬧與喧囂、繁華與張揚,全然沒有曲終人盡的失落與惆悵?,F(xiàn)在想來,也許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熱鬧與喧囂的陪伴,我童年的歲月里才少了一些苦難的痕跡,多了一些快樂的記憶。
而此刻,我憂傷的心靈卻站在自己童年的快樂里哭泣。
其實,這座富麗堂皇的院子與其它院落的命運也一樣,同樣也是人去樓空、殘垣斷壁。整棟四合院里的大小偏箱無一例外都是房門緊閉,蛛網(wǎng)遍布,垃圾滿地。破舊的窗戶在暮色中隨風(fēng)搖擺,偶爾發(fā)出幾聲刺耳的碰撞聲。看得久了,我正想離去,不小心撞翻了一只掛在墻上的舊瓷盆,摔落地上的瓷盆頓時發(fā)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這響聲驚起一只瘦骨嶙峋的小貓,從我的面前驚慌失措地逃逸。這一瞬間我的腦海里竟是一片空白,似乎都沒有了憂傷的力氣。
“年輕人,你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很久了,你是在等人嗎?”聞聲回頭,我看見一位拄著拐杖、彎曲著腰背的老人在不遠處向我發(fā)問。暮色中,她顫巍巍的身軀顯得格外瘦小和孱弱,仿佛一陣微風(fēng)也能把她刮倒。見到有人相問,我趕緊向她打聽我要找的兩位老人,并問她:為何原來如此熱鬧的老街,現(xiàn)在竟見不到幾個人影?
老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哪里還有人在家啊,你沒看見嗎,這整條街上除了一些能吃不能動的老人和小孩,這一大片屋子都成了空屋,很多屋子都沒人看守也沒人管了呢,一到晚上啊,這整個老街都成了一條死街嘍。唉,年輕力壯的人啊,都走了,都走了,就剩下我們這些半死不活的老頭老太太嘍?!?br />
老人一邊嘆息一邊顫悠悠的走遠了。我愣在院子里久久地回味老人這一聲無可奈何嘆息:是啊,這樣的空巢街、這樣的空巢村,恐怕遠遠不止一兩個吧,那么,這些孤獨的老人和小孩,他們又是怎樣熬過這一個又一個凄風(fēng)冷雨的夜晚?又是怎樣熬過這一年又一年苦苦盼歸的歲月呢?
這一刻,我對寂寞、對孤獨有了更深切的體會。
我要找的二位老人找到了,我把他兒子帶來的東西轉(zhuǎn)交到老人的手上,老媽媽在接過包裹的瞬間,我分明聽到了一種極端壓抑的嗚咽聲。這嗚咽聲仿佛從地底下傳來,極其低沉,極其壓抑,極其微弱,卻又極為清晰、極為震撼。我沒有看到老大爺是什么表情,但從他迅速轉(zhuǎn)過去的背影,我分明看到那一種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幾乎壓跨了他瘦骨嶙峋的身軀。這一瞬間,我什么都明白了,睹物思人,兩位老人這是思兒心切啊??粗L(fēng)燭殘年的兩位老人,我想說點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有說,我知道,這一刻無論我說什么都會顯得十分蒼白和多余。
我從他們的家離去時,兩位老人似乎還沉浸在思親的傷感中,以至于對我的離去他們也渾然不知。走出老人的家門我便原路返回,雖然兩手空空,卻感覺分外沉重。拖著疲憊的雙腿,我來到老街的街口,看著那一條通往遠方的公路,我忽然覺得自己分明就是站在離愁的起點,思念的終點……
佇立于這夜色漸濃的街口,我在想:這里究竟灑落了多少別時的淚,又割裂了多少痛楚的心?這里曾經(jīng)有多少遠行的步履匆匆離去?又有多少盼歸的身影默默獨立?
天已經(jīng)黑了,我在這街頭茫然地站著、迷茫地想著,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去留?!澳棠?,我餓,我們回家吧,天都快黑啦。”如果不是身邊傳來一聲稚嫩的童聲,我竟沒有發(fā)現(xiàn)街頭的龍門口還坐著一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老人目光呆滯、表情落寞,坐在一把簡陋的椅子上,兩眼直勾勾地望著通向遠方的那一條公路,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依偎在她的懷里,睜著一雙無助的眼睛看著我。我本想問問老人在看什么、在等什么,可是,我卻不忍相問,也無須再問。她們就是那千千萬萬留守老人,留守兒童的一個縮影??!是他們把“家”守成了游子心中一個遙遠的夢,把歲月熬成了自己一滴滴酸楚的淚。在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期盼與守候中,把那一種永無止境的煎熬守成了一道風(fēng)景——一道傷心的風(fēng)景——對老街、對自己、對這片因為落后而被親人漸漸疏遠和遺忘了的土地。
離開老街時,天已經(jīng)黑了,回望街口那一對翹首以盼的祖孫,她們已變成了兩個模糊不清的黑影,我已再難分辨哪是物哪是人。但那兩雙目光迷茫的眼神,那一段在夕陽里守望,在暮色中等待的身影,卻在我的腦海里定格成一幅憂傷的風(fēng)景……
作者生動的描寫,不得不使人觸景生情,觸動人心,中國乃至世界,很多年輕人,為了生活背井離鄉(xiāng)也迫于無奈,可是面對這些留守在家的老弱病殘的老人與孩子,更讓人感到他們是多么需要社會及家人的關(guān)注與關(guān)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