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zhèn)蘆臺，酒緣深厚。明代中期曾有詩云：“三徑寒香空栗里，一庭秋色自蘆臺。逢歡幸不辜佳節(jié)，消渴終愁負綠醅?！碧J臺美酒，可解心懷。酒為人釀，人因酒存。提起蘆臺春酒，就會讓我想起一生與酒相伴的姥爺。
　　 我的姥爺是一個農(nóng)民，安守本分，樸質(zhì)醇良。少年時曾扛過槍打過鬼子。他愛喝酒，最愛喝的就是咱們的地方白酒，俗稱“北方小茅臺”的蘆臺春酒。
　　 在我將近40年的記憶中，姥爺每天都離不開酒，他對酒的嗜愛可不是幾句話就能說得盡道得完的。
　　 我出生于上世紀70年代末的一個冬天，因我和妹妹年齡相近，媽媽無法同時照看。十個多月，我就被送到姥姥家撫養(yǎng)。也就是從那時起，姥爺和他的一壺老酒就闖入了我的世界，并隨時間推移而歷久彌香。
　　 姥爺家吃飯時習慣在炕上放一張方桌，飯菜上桌的同時，必定有一滿盛白酒的酒壺立于其上。酒壺是圓柱形，壺頸細細，手握穩(wěn)妥。壺身繪有一朵蘭花，深藍色，藍得清幽深沉。酒壺為陶瓷制成，高約20厘米，盛酒2兩。冬冷的時候，姥姥要拿熱水提前溫著這壺老酒，勞累疲倦了一天的姥爺，就靠這老酒去乏呢！他盤腿正坐，舒展眉頭，笑瞇瞇地先把酒盅倒?jié)M，還沒吃菜，先喝一口。然后長吁一口氣，似乎要吁盡生活的辛勞與不如意。白菜、醬豆腐、大蔥根，是姥爺?shù)南戮撇?，用他的話說，只要有酒，不管啥菜，照樣喝得滋味十足。每次喝酒，他都很陶醉。我拿著筷子，忘了夾菜，看著姥爺疑惑不解：那白酒不知啥滋味，讓姥爺如此熱戀。姥爺喝到興處，會拿筷子蘸一點兒酒，不容分說地送到我嘴里，我被這酒的辣味嗆到了，緊捂著嘴，吐著舌頭，一直搖頭，姥爺見狀，哈哈大笑，想想那時我5歲。
　　 漸漸地，我長大了，姥爺和他的那壺老酒的記憶多了起來。姥爺生了白發(fā)，彎了脊背，唯一沒有改變的還是方桌上的那壺老酒，始終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
　　 聽姥爺講，他成家后就開始“正式”喝酒了，為啥說是正式喝酒呢，原來他兒時，常替他的爺爺去打酒，那時沒有小賣部大超市，沒有白酒廠，只有當?shù)刈钣忻摹暗潞途品弧?。他當年還是毛頭小子，打酒回來難免嘴饞，就偷著嘗一嘗，怕回家讓大人發(fā)現(xiàn)，不敢多喝，只嘬一小口。姥爺說也是奇怪，當時那么小，卻根本不怕那酒性，誰讓那酒清冽醇香呢！
　　 等姥爺成了親，他兒時的偷饞也就“名正言順”了。
　　 上世紀60年代初，蘆臺春白酒只有散酒，小賣部賣的都是壇裝的，兩毛一壺。到了80年代建立了白酒廠，生產(chǎn)了瓶裝的“天尊酒”，那可是當時送親訪友的最佳禮品。白酒廠就在蘆漢路邊上，離姥爺家很近。姥爺拿著干凈的白塑料桶，騎著自行車去酒廠買酒，一次買十斤，能喝個來月。我曾問過姥爺，姥爺你怎么總喝散酒??？姥爺說，散酒瓶酒都一樣，都是純高粱釀的，不欺人。散酒3塊多一斤，瓶裝的要7塊一瓶，還是散酒咱喝著合適又舒心啊。逢年過節(jié)，姥爺收得了不少“天尊酒”，他卻不喝，存下來，哪天來了客人，就一塊兒開懷暢飲！
　　 姥爺不僅好客也是一個熱心腸的人。村里有什么紅事白事，只要找他，他都會爽快地答應，別的條件沒有，必須得弄上幾斤蘆臺春酒。有的人家給了別的酒，讓他換換口味，他不干，說再貴的酒也不如這蘆臺春酒喝著上口，喝了一輩子了，習慣這個味道了。
　　 姥爺還用這老酒救過人的命呢！
　　 那可是三十幾年前的事了，姥爺在趕馬車回家的路上，遇上一個孕婦，她躺在路邊，痛苦呻吟。姥爺二話沒說，把孕婦攙扶到車上拉回了家。孕婦在姥姥家平安產(chǎn)下一子，那時沒有什么消毒用具，用的就是蘆臺春酒。孕婦在姥爺家住了三天，離開的那天，她眼含熱淚：“謝謝大哥的救命之恩!”姥爺憨憨地笑了，“要謝就謝我的白酒吧”。為了記住姥爺，記住蘆臺春酒，她給孩子取名“蘆生”。
　　 姥爺有時喝高興了，就會主動給我講故事，他講著講著就講起了德和老酒——蘆臺春的歷史?！斑@個蘆臺春酒，就是原來咱老蘆臺北街的‘德和老酒’?？滴踉昃陀辛?，無論是南來北往的運河過客，還是久居故里的百姓人家，都愛喝，以致其百年興隆，名聲遠播，它靠著不變的品質(zhì)從清朝到抗戰(zhàn)時期，再迎來了新中國，多少名人為它寫詩夸贊他，就連周總理都用蘆臺春招待過外賓，而今又不斷改革，繼續(xù)出新，姥爺愛喝它也是回顧歷史，回味那段難忘的歲月啊！”
　　 我點著頭，為姥爺對蘆臺春酒的鐘愛而感動。那壺老酒里藏了多少讓人唏噓感嘆的故事??！
　　 姥爺有喜事也喝，有煩心事也喝。喝完酒就睡覺，酒醒之后，煩心事就沒了。他的人生就像這壺里的老酒需要細細品咂。
　　 姥爺83歲那年因病臥床不起，不能起來倒酒喝了。姥爺特別想喝酒時，就讓我把酒壺遞到他鼻子前聞一聞，我想起了小時候，就學著姥爺?shù)臉幼?，用筷子蘸著酒往他嘴里送，姥爺像個小孩子，沖著我嘻嘻地笑，我的眼淚滴進了酒壺，一滴又一滴。
　　 如今，姥爺長眠地下，遺像前擺著他愛喝的蘆臺春酒，還有他生前用的白瓷酒壺。壺中老酒，滿溢如昨。
　　 長立姥爺面前，遙思遠悵：一壺老酒寓人生，憂憂喜喜各不同。一支歌，響于耳際，不絕如縷“喝一壺老酒啊，醉上我心頭。濃郁的香味兒啊咋也喝不夠，多少個春夏冬和秋，大步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