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烤紅薯的大爺(散文)
早中晚,他就一直在途經(jīng)的路口,安安靜靜……
烤紅薯,看爐子,過稱,然后坐在小車上,遇到旁邊走來的店家就閑聊幾句。
每天從他攤位走過,我都會放慢腳步多看他幾眼。擦肩而過的幾米,總讓我陷入在回憶的思緒中。
我的爺爺,已經(jīng)過世七年……
卻仍然不時的,那么清晰真實出現(xiàn)在我夢中的老頭。
一如平常,迎面憨笑。慈祥和滄桑,在黢黑粗糙的臉上,順著皺紋流淌。
一盞灰藍色布帽,舊式中山褂子,打補丁的褲子。腳上是我記事起就不曾換過其他鞋款的解放鞋。連著身形和長相,和眼前這位烤紅薯的大爺何其相似。每次我都錯覺似得想走上前和他說些什么。
每次有爺爺出現(xiàn)的夢,就會和其他做夢不一樣。即使過了很久回想起,我始終覺得只是回了趟老家,正好他一直都在。醒來的剎那,不過是我回到了工作的城市繼續(xù)生活,結(jié)束了一次再普通不過的回家探望。有他出現(xiàn)的夢境,像是一個超高倍清晰的鏡像:早晨或者黃昏的陽光,房前屋后的老樹,門口幾個用舊的板凳,我們爺倆的對話,他臉上的憨笑,還有那些平淡普通的農(nóng)家日子里的長短,一幀一幀緩慢略有沉重的在腦子里放映著,呼吸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生命最后三年的生活伴隨著中風的病痛一起度過,那段漫長又揪心的三年啊。
從查出中風那天,有限的家庭條件決定我們提供不了多好的治療。那三年的不易,深刻在我們家每個人的記憶中。
醫(yī)生說老人家需要多多活動身體,尤其是對我爺爺這種身軀有些胖、體重大的人是很有必要的。從醫(yī)院回來以后,只要天氣晴朗。每天上午、下午他一個人帶著拐棍,在村子里來來回回慢慢地行走,累了就地休息,接著繼續(xù)。
中風逐漸變的嚴重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能如往常那樣,步幅變得很小很緩。有一次村里人跑到我家里說看見他跌倒躺在路上,爬不起來。我們趕到的時候他躺在那里掙扎,想要爬起來卻連翻身都很難。從此后就不讓他再出去走動了。
每天清早的時候,奶奶給他穿好衣服。二叔就過去爺爺家里把他背到村前的那戶人家旁邊的大樹旁,搬個椅子坐著,冬天曬曬太陽,天熱了乘乘涼。那里從早到晚人多,這樣不怕他呆家里太孤單。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我爸再去把他背回家,一直到躺下來睡覺再走。
每天從早到晚,他活動的范圍就是圍繞那把椅子的幾個平方。村里的人陸陸續(xù)續(xù)的走過,他就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人家說說笑笑,他也跟著一起樂呵。雖有著行動不便,可看起來生活也不是太難過。后來一次表妹給我打電話說她回去看爺爺?shù)臅r候,正好他靠著椅子睡著了。但是她哭了,她說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孤單和無能為力。仿佛看到年老的自己受困在這一把小小的椅子上不能動彈,等待生命滿滿油枯燈盡。
后來我回老家問到爺爺?shù)臓顩r。爸說現(xiàn)在更加糟糕,口齒不清,甚至連記性都變得不清不楚,只能在家的堂屋里走動下。每天在家里也不能出門。我們一起去看他的時候正在吃晚飯。奶奶說病情雖是惡化,但是爺爺?shù)娘埩康故菦]有減少,給多少吃多少,像個沒多少意識的孩子。爸大聲的問爺爺認不認識我,他一臉憨笑結(jié)巴的說:曉……得,俊俊。說完一直在那里對著我笑。爸說一般人他已經(jīng)認不出來了。
再后來回去的時候,看見他頭上包著塊紗布。奶奶說他起夜沒有站穩(wěn),磕到了床板的角沿上,頭破了流了很多血??赡棠虌尚〉纳碥|根本搬不動爺爺。她只好大半夜敲近點二叔家的門,堂弟幫著奶奶一起扶起他,給他擦洗,敷藥。說著說著奶奶眼泛淚花:大冬天的躺在地上,多冷啊,可是我搬不動,著急啊。我默聲流淚不知道說些什么。看看身邊的他,還是一臉的憨笑,好像不知道頭上的痛。奶奶說他是已經(jīng)沒有痛的知覺了,除了頭上,身上已經(jīng)跌出了好多處青的紫的的傷,可是從來沒見他叫嚷過。
那天回去,漆黑的房間里,我流淚滿面卻不敢出聲,為他現(xiàn)在受的罪,為自己的無能為力,為了不敢想?yún)s又要去面對不久將來的事實……
永遠忘不了那個把我叫醒的電話,是姑媽打來的。接下就是嚎啕哭聲,一直哭著。我焦急的問她到底怎么了。
“你怎么還不回來啊……你爺爺走了……”
放下電話,我趴在桌子上哭的不能自己。
趕著連夜的火車,輾轉(zhuǎn)趕到家的時候他已經(jīng)靜靜的躺在那里。磕完頭,我像個傻子似得坐在那里不知道要干嘛。之后按著父輩們的吩咐做這做那。離家的時候我陪著奶奶說了很多話,發(fā)現(xiàn)她更老了……
七年的時間過得真是很快。忙忙碌碌的奔波中忘記認真去回憶很多事情,在不經(jīng)意的夢里,某個遇到相似事情相似人物的瞬間,提醒我前行無期也莫忘來時的路……
手捧有點燙燙的紅薯,嘴里咀嚼著二十多年來一對普普通通爺孫倆的平凡日子。希望他遠在的地方也能有一絲絲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