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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永遇樂】火車上的遇見(征文·散文)


作者:張昱煜 秀才,2484.55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4777發(fā)表時間:2018-01-27 12:43:17

這是一趟從特區(qū)開往內(nèi)地的綠皮火車,我是在中途上車的,短途車,只要兩個小時就可以到達目的地。
   手捏著車票,我的眼睛在左右車廂來回掃動,終于,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靠窗,順行,連忙坐下。
   我只帶了一個小小的斜挎包,里面裝了手機,零錢和一張銀行卡,還有一點洗漱用具,不是像坐火車出遠門,倒是像大學女生周末回家。如此輕裝上陣,真是難得。
   頭頂?shù)男欣罴芤呀?jīng)放滿了,一個蛇皮袋子,兩個大布包,還有一個卷得緊緊的草席子,草席子的中間位置,粘了好幾層寬寬的透明膠。我明白了,在上車和下車期間,這個滿身纏著透明膠帶的草席,立馬會發(fā)揮扁擔的作用。
   早些時候,我在火車站見過人家這樣擔行李。雖然不能像真正的扁擔那樣直挺挺地“臥”在主人肩上,但這樣比兩只手提著行李,著實方便多了,可以省力氣,又可以把它帶回家,再繼續(xù)發(fā)揮“余熱”,真是不錯的好主意。
   坐上這趟火車去省城,我的內(nèi)心溢滿了幸福。我是去省城探望夫君的,順便度“蜜周”。此刻,也許那個心心念念的人,也從住處出發(fā),趕往出站口,兩個美美的等待,在火車的哐當聲中,慢慢地、悄悄地對接著。
   坐定,我拉開小挎包的拉鏈,掏出手機,想利用流量瀏覽頁面。兩個小時的車程,上上下下翻動手機,時間一會兒就過去了,想著車站那邊接我的那個人,周末,那個屬于我們的小團聚,心里就像灌了蜜。
   此刻,在搖擺的車廂里,我的小幸福來回晃動,撞擊著心扉。
   這時,一聲濃濃的鄉(xiāng)音在旁邊的座位傳來,手機的鎖屏還沒有打開,我就索性不看了。微笑地轉(zhuǎn)過頭,這才發(fā)現(xiàn),我旁邊的兩位大哥在饒有興趣地聊天,那純純的家鄉(xiāng)話,聽得很是親切。
   我忙問他們是哪里人,其實,從關上手機的那一刻,我就十二分留意他們的話語了。我斷定,他們是我的河南老鄉(xiāng)。
   一般這種情況,我就會接著問,他們是河南哪兒的?又是濃郁的鄉(xiāng)音襲來,那深入記憶和肌理的鄉(xiāng)音,總能給我興奮。一打聽,一個是河南鄲城的,一個是河南周口的,離我老家都不遠。怪不得他們說話的語調(diào)和動作,跟我老家的鄉(xiāng)親們這么像。
   很多時候,我們在外面遇見老鄉(xiāng)時,總是會問他們具體到哪個市,哪個縣,貌似,只有這樣,才可以把鄉(xiāng)音鄉(xiāng)情撿拾得更完整,更純粹。
   坐在我對面的大哥姓孔,頭發(fā)灰白,古銅色的臉,在夕陽漫射下,放著亮光。他的雙眼炯炯有神,一雙粗黑的大手,因常年的風刮日曬,像涂了一層褐色的膠。如此以來,就顯得指甲蓋特別白,上面的一件汗衫口袋處,還帶著金屬的裝飾,一條牛仔褲明顯地老舊了,還好,他腳上不是穿解放鞋,而是穿了雙廉價的白色旅游鞋。
   一問年齡,他和我愛人同歲,再看他粗壯的雙手,那渾濁的目光,那被風吹“糙”的臉,比實際年齡老了好幾歲。
   另一個和我并排坐的大哥,頭發(fā)全白,他穿著一件灰色的長袖,衣服上的扣子還掉了一個,腳穿解放鞋,他今年六十二歲,雖滿頭白發(fā),但長相周正,想必年輕時一定很帥。
   他倆也是在火車上才認識的。
   離開家鄉(xiāng)三十多年了,我對那熟悉的鄉(xiāng)音,有一種無法抵擋的親切。
   他們兩個都是在建筑工地上做工,年輕的大哥是泥水工,年長的大哥是鋼筋工。
   此時,我心里在猜測著,這不年不節(jié)的回家,家里一定有什么事兒吧。一般情況下,打工的,都是年前才回家的。細問,才知道,一個是家里的老娘過八十大壽了,一個是孫子參軍要辦喜酒。
   他們說,不是家里有要緊的事,平時都忙著上工賺錢呢,一般都不回來,多是過年才回來和家人團聚呢。
   年輕的大哥真健談,他說從七十年代底就開始在外面打工,打了幾十年,跑遍了全國各地,這次在深圳的工地上,干的差不多五年了。房子在一棟一棟的延伸,他們應該總有做不完的事情。
   他讓我猜現(xiàn)在深圳的房價,我往高處猜,他用勝利的眼神一次次望著我,讓我再往上猜,我把我居住的城市的房價放大十倍,他的手一點點往上抬,在那個我認為不可能的地方停下來。
   他用老家的土話狠狠地罵了一句:日它娘的,他們那里的房價咋恁貴,不都是用鋼筋水泥壘上去的嗎?那咱老家的房子咋就不值錢呢?你說咋會這樣?
   他笑了笑,詭秘的眼神看著我,把他一直以來想不通的疑問傳遞給我。他想不明白,都是磚壘的,鋼筋水泥堆砌的,咋就差別這么大呢。
   資料上顯示,近十多年的功夫,全國房價普遍上漲了五倍,尤其是學區(qū)房,更是一房難求。有些學區(qū)房的廣告,更是挖空腦汁:學府林立的書香大道,值得你再一次搬家;生活,就是居住在別人的愛慕里;當?shù)禺a(chǎn)邂逅教育,很國際,很豪宅等等。還有很多樓盤,一掀開蓋子賣,就成了“日光盤”。房子越建越多,房價越漲越高。他的疑惑,我也有。
   說起老家的房子,他講了他的建房史。
   當年,他結(jié)婚分家,分了一間半草半瓦的房子,因為不方便住,他沒有要。在我們北方,有“好兒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妝衣”的說法,我豎起大拇指,夸他有志氣。
   他說1985年,他用在山西晉城打工的錢做了一處房子,基腳是七層,土墻,上面是大紅瓦,村莊上的人第一次見瓦房,都過來看稀奇。第二次,是2002年,他從海南打工回來,把老屋扒了,做了混磚到頂?shù)耐叻?,房頂是用小灰瓦,雖說比大紅瓦貴,但是特別漂亮,他還做了東西屋,院子也是青磚的,大門口做了門樓。村里的支部書記看他在外面打工來錢快,也辭職不干了,想跟著他去外面打工。到了2012年,他家那令人羨慕的樓房又扒了,換成是三層小洋樓,這是他村子的第一戶三層樓,又惹得好多人繼續(xù)羨慕著。
   他的話語里,那一抹平靜和滿足,那一抹自信和堅強,在火車的哐當聲中,特別動人。
   他向我介紹他的三次建房史,既有滿心的遺憾,又有滿心的不舍,他說,這都是形勢“逼”的,腰里有倆錢,不折騰就難受。
   我非常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我的一位親戚,在別的城市買了房子,還要在家鄉(xiāng)做了新樓房。他說,錢揣在荷包里,哪個看得見,只有做了房子,做成村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房子,腰桿才能挺得起。
   我問他是不是村里第一個做樓房的,他說真不是,第一個做樓房的是他家鄰居,做了兩層,樓梯很窄,式樣也不新穎,可因為是“獨一處”,惹得村里的人既眼熱又嫉妒。有的說:“明三暗五的大出叉”就頂?shù)搅颂欤€做起樓房來了。有的就開玩笑罵:奶奶個腿,你們這樣蓋樓房,讓人家沒錢的咋辦,人家娶不上兒媳婦就怪你們。人比人,氣死人,我們這些在家種地的,開著飛機也趕不上你們這些在外打工的。
   可話又說回來,都出去打工了,誰來種地。
   我問他現(xiàn)在的土地怎么辦?他說他家的土地,現(xiàn)在流轉(zhuǎn)了,給人家種上了大棚蔬菜了,收入也不錯。
   農(nóng)村的土地流轉(zhuǎn)是農(nóng)村經(jīng)濟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chǎn)物,通過土地合法的流轉(zhuǎn),可以發(fā)展規(guī)?;?、集約化、現(xiàn)代化的農(nóng)村經(jīng)營模式。讓土地有人種,種得更好。
   大哥跟我講現(xiàn)在他家的三層樓,每一層兩百多平方。我說,那也住不完呀,不是浪費嗎?他說,這就是面子,房子的外面貼著瓷磚,里面粉刷得亮堂堂的,按了鋁合金窗戶,和城里的房子沒什么兩樣。在農(nóng)村,你說你有錢,但錢放在口袋了,它們又不能跑出來亮相,還是做成房子,把房子裝修得排排場場的,才證明你真有錢,兒子尋媳婦也方便,都是挑著撿著找呢。
   聽他如此這般地說著他遠方的家,說起他三次的建房史,我不由得對他充滿了敬佩。旁邊的大哥符合著說,你真是個能人。我明白,在農(nóng)村,夸人的最高贊譽就是,這是個大能人。在這里,在窄逼的火車車廂里,我遇見了“大能人”。
   我問他讀了幾年書,在我的潛意識里,大哥應該是初中文化。他無奈地搓著手,遺憾地說,自己沒有上過一天學。那時候家里窮,飯都吃不上,哪有錢上學呢,能吃飽肚子就不錯了。
   那時候,我的北方老家,因為人口多,比別的地方更窮一些。依稀記得,那時候,一年到頭,都是吃紅薯,沒有紅薯開不了鍋。他說,吃紅薯吃得“作心”,還落下了胃病。
   他說“作心”這句話,我聽得懂,現(xiàn)在,營養(yǎng)專家把紅薯的地位抬得很高,它的價值被重新關注。可那時候,一天三頓就是紅薯,因
   紅薯不容易消化,會產(chǎn)生酸,會胃疼。至今,我的老父親都對紅薯不待見,就是那時把好好的胃給吃“傷”了。
   在那個年代,幾乎每個人都經(jīng)歷過吃紅薯胃疼的現(xiàn)狀。他笑著說,現(xiàn)在,他孫子上學,也鬧著吃烤紅薯,現(xiàn)在的紅薯烤得軟軟的,真好吃,賣得可不便宜,好幾元錢一斤呢。
   因為常年的外出打工,他的眼神已經(jīng)沒有了農(nóng)村人的羞澀和膽怯,有的是睿智和豁達。
   我問他現(xiàn)在會不會拖欠工資,他肯定地說,現(xiàn)在哪個包工頭都不敢違法了,有當?shù)氐膭趧訄?zhí)法監(jiān)察大隊,他拖欠工資,打個電話往上一告,他就會受處罰,他真不敢了。
   此時,列車外的夕陽,像一個紅球,格外的美。此時,大哥的心里,也一定非常美。漂泊在外的農(nóng)民工,他們辛辛苦苦一年,就是想能拿著滿滿的工資回家。
   他給我講了三十年前在山西韓城打工的一件事。他說,那時候,農(nóng)民工這個叫法可能還沒有。他們在韓城,也是在建筑工地,一個木工割了麥子就來了,一直干到開春,都沒有結(jié)到一分錢的工資。不巧他老母親生病,還是得了癌癥,他急著拿錢回家給老母親治病,到包工頭那里要工資,一次,兩次,三次,包工頭就是不給,狗急了會跳墻,人急了心狂。一天,吃了晚飯,這個木工又來到包工頭的辦公室,接著要錢,還是不給,木工就把褲腰帶上的斧子劈在包工頭的辦公桌上,嚇得這個小老板要命,馬上結(jié)了五佰元錢,讓他回家跟老母親治病。
   這件事過去那么多年了,大哥還是描述得繪聲繪色,我聽得也格外舒坦。畢竟,那蘸著血汗的五佰元錢,終于到了打工者的口袋,他可以回家盡自己的一份孝心了。
   他說,現(xiàn)在,包工頭不敢拖欠工資,那個木工也不敢這樣做,都是犯法的事,觸犯了法律,誰也不敢,也不會這樣做。
   這些,都是幾十年風風雨雨的打工生涯教會他的嗎?一定是!
   他滔滔不絕地講著他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講著他一次次奔向的城市,話語里充滿自豪,也充滿希望。他說,打工來錢快,他老婆在家?guī)O子孫女,他隔不多長時間就匯錢回去,孫子孫女在家不受“屈”。我能聽懂他說的每一句話,他說的家人“不受屈”,就是家人有錢花,也可以和城里的孩子一樣,喝高級奶粉,住樓房,看大彩電,想買什么都能如愿。
   輪到我對“灰衣大哥”現(xiàn)場“采訪”了,他姓丁,丁大哥遠遠沒有前面的大哥健談,問一句,答一句,還不時露出羞澀的表情。當問到他的學歷時,他說讀了高中二年級,后來家里窮輟學了,再后來就去參軍了。
   他是工程兵,在美麗的廈門,四十多年前,一個中原來的小伙子,在這里灑下了心血和汗水。南國的椰風蕉雨,一定不認得這位滿頭白發(fā)的“兵哥哥”了。
   可以想象,那一定是一段無悔的青春,那一定是一段奔放的歲月,那一定是一段氣勢如虹的時光,那一定是一段值得珍藏得夢想。
   當兵的日子,一彎明月陪伴著他守護邊防,當兵的日子,一棵小白楊伴隨他成長,過去的歲月,永遠地回不去了。
   從部隊復員轉(zhuǎn)業(yè)回家,他就在村里當著操心多拿錢少的“村干部”,一直沒有出去打工,近些年,他把村里的擔子交給了年輕人,就來到南方打工了。依照他的年齡,“打工爺”的“職稱”非他莫屬。
   如今,那段當兵的時光,漸行漸遠。但是,他的眼神里,寧折不彎和英武霍霍的氣質(zhì),還能在他的舉手投足間找得到。
   他給我說,退伍帶回來的軍裝,一直整整齊齊放在家里的衣柜里,沒事的時候,也會翻出來穿一穿。
   他給我說,現(xiàn)在,他最高興的事,就是孫子能應征入伍。從孫子那里,好像延續(xù)了他的“將軍夢”。雖說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流不走的,永遠是千秋萬代的英雄情。
   他給我說,部隊,真是培養(yǎng)人的大熔爐。從他的話語里聽得出,那如風似火的好年華,就應該獻給軍營。
   依照他的年齡和參軍的時間,我推算著,和他一起參軍入伍的,一定有當大官的。我故意用“否定+肯定”的問話。說到此事,這么一提醒,他的話匣子又一次嘩啦啦地打開了。原來羞澀而拘謹?shù)纳袂?,一點點不見了。
   一日著軍裝,終生念軍旅。前年,他回部隊“省親”了,昔日的駐地,變化太大了。他的戰(zhàn)友,當司令員的有兩個,還有當總裁和董事長的。
   他還透露一個信息,他的小兒子大學畢業(yè),懇求他,讓他找找老戰(zhàn)友,看能不能安排個好工作,被他一口拒絕了?!爱敼俚挠挟敼俚碾y處,不要輕易給人家添麻煩,就是最好的戰(zhàn)友,也要體諒人家的不容易?!?br />   現(xiàn)在,孩子們在外打工也不錯,一家老小平平安安,就是福!他的簡短總結(jié),讓我覺得,他眼神里盈滿的自足和安心,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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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火車上的遇見》是一篇充滿溫情,又充滿力量的文章。作者需要乘坐兩個小時的火車,去和丈夫團聚,路上偶遇的兩個同鄉(xiāng)民工,帶給她很多溫暖。她主動采訪,問題觸及打工、蓋房、讀書、當兵等很多方面,面對這些種種的態(tài)度,彰顯了民工的改變。這次行進中的訪談,滿足了作者很多好奇心。她將其原滋原味的書寫,呈現(xiàn)。就如同那一路向北的綠皮火車,帶給我們很多思索。此篇文章,文字帶著濃郁的鄉(xiāng)音,向我們撲面而來,這種新時代農(nóng)民,仍綴滿汗水的生活,已經(jīng)不似往日般滿是苦難,而是充滿希望和力量。佳作,流年欣賞并傾情推薦!【編輯:平淡是真】【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1801280011】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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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平淡是真        2018-01-27 12:44:12
  省略號的輸入方法是:shift加上6一起按,就是標準的省略號,老師您試試看哈!
   這篇文章讀起來很舒服,讓我也了解到很多。感謝您的分享,祝福您。
2 樓        文友:張昱煜        2018-01-28 10:57:06
  昱煜謝謝平淡老師,問好!
己心溫暖,則世間溫暖!
3 樓        文友:紫竹聆風        2018-01-29 08:40:18
  欣賞拜讀老師佳作!
文字是大海,任我盡情遨游;文字是窗口,讓我看到廣袤的世界!
4 樓        文友:清揚婉約兮        2019-07-23 00:40:42
  拜讀佳作!
清揚婉約兮,原名謝瓊芳,江西修水人。中國水利作家協(xié)會會員,九江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上海閱文集團(起點中文網(wǎng))簽約作家,中國作家在線簽約作家。散文多發(fā)表于《中國青年報》《大江文藝》《學習強國》《安源工人報》《九江日報》《潯陽晚報》《江西投資簡報》《江西贛能雜志》《邊城晚報》《修水報》等報刊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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