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湖畔歌聲(散文)
?天應該是亮了,朝霞為證,離人們十步遠的小土崗披上影影綽綽的紅。
不過,湖還沒有醒。水被重力分撥得極均勻,湖面像一塊平展無皺褶的布,靜謐得連酣睡的喘息聲也不聞。
湖,其實是一個大坑,方圓二百平米。村民們用土,長年累月地挖;天雨貯備,地下水托浮,成就了它。它在人們眼中成為湖了,文雅、大氣。在文雅與大氣中,人們把自己當成旅行家和詩人了。
人們不敢大口喘氣,怕驚擾湖的安逸。只有霧懷揣變幻莫測的本事,制造出連自己都把握不住的造型,在湖面上招搖,濃淡不定。漸漸地,感到風的威懾了,有聲音,有力量,吹得人們臉頰刺痛。早春,還冷。霧也受不住了,它像個受驚的孩子,跳躍著逃避。最后只剩下一縷縷,淡淡的,飄飄悠悠,不知藏身何處?;仡^瞧,土崗的輪廓愈加明晰。太陽從土崗背上一躍一躍的,然后一縱,跳上頂,扮個笑臉,世界晶晶亮了。
湖也亮。岸邊的枝椏、石塊和冬青的葉片在閃光。朦朧,歸屬昨天的構思了。湖水舒展一下腰肢,醒來。它像是給二八少女的小手弄醒的,所以收斂住性子,以一種紳士的風度小心追逐少女的身影,湖面上便瀲起一層一層波。
蘆葦,飽受一冬風霜,還沒來得及換上春裝,倒也領會風的溫存,搖首示好。根莖就把水下世界驚動了,甲魚笨拙地上浮,想借葦桿托住身體,不料,剛露了個腦袋,就骨碌碌滾入水中。小魚兒偶爾游一會,剪個尾或吹幾個泡泡,又逃回水底,不是躲避波浪,表層的水還涼。
腳邊是枯草,隨意一瞥,柔嫩可見,夾雜許多鵝黃色的細芽了。有失“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意境,反增添實實在在的靈秀。失去生命力的東西不必在意,但是要愛惜這些個小生命。小心地拔幾縷干草,撿幾段木柴,點燃。火吐著信子,如玩耍的小蛇,翻滾起來。十幾人席地而坐,分享它的溫暖。還沒正式上工,回味一下年關自家街道、胡同里大伙三五成群,烤火、閑侃的歡樂。
這里是簡單、爽直、善良、勤勞的一撥人。他們的兄弟遍天下。有個總稱叫農民工。他們過著最簡樸的生活,住四面透風的屋,睡硬實的鋪板;忙起來揮汗如雨,閑下來兩斤豬頭肉、幾瓶子“老村長”,不亦樂乎。他們有最切合實際的追求和無須渲染的牽掛,背井離鄉(xiāng),掙錢糊口,一家人的日子系在自己心窩窩里。最愜意的時刻莫過于下班時分,一桶水兜頭一個淋??;被窩里一滾,一個電話忘記了時間,或者像這樣的閑暇。早有人偷偷遠離火堆,手機貼近耳朵,慢行,老爹老娘老婆孩子可好?老母豬下崽了沒有?麥子返青了沒?家門前的菜園子別忘了按時伺弄。
誰的二胡聲起,是《春天里》?馬上合聲四起:“……
凝視這此刻爛漫的春天
依然像那時溫暖的模樣
我剪去長發(fā)留起了胡須
曾經的苦痛都隨風而去
可我感覺卻是那么悲傷
歲月留給我更深的迷惘
在這陽光明媚的春天里
我的眼淚忍不住的流淌
也許有一天我老無所依
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
請把我埋在在這春天里
……”南腔北調,毫無章法,卻雄渾激昂。
拉二胡的人叫鎖子。他本來有幸福的家和大好前程。可在自己參加高考時,父親意外去世。他只好把自己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塵封箱底,踏上漫漫打工路,把求學機會留給了弟弟妹妹。
烤火和合唱的人們漸漸失去了興致,前胸冒汗,后背還是涼的。他們就紛紛起身,撿幾個薄薄的石塊,朝湖面投去。技術好的,石塊會在湖面上蹦跳幾次,才落水;技術差的,石塊會一個猛子鉆進水里。
在又一支曲子拉響時,有人拿一段還燃著的柴沖鎖子扔過去。二胡拖一個長長的顫音,給嚇住,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尋求母親的庇護。
湖,笑了,因為人們的可愛。萬丈高樓平地起,都是他們的功勞,但仍有人說他們影響了市容。他們的要求很微不足道的呀!我想,如果于此時此地種下一個希望,春光爛漫時會不會收到一籃子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