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今年八十三歲，奶奶八十一歲，身體很棒，也不糊涂。爺爺和奶奶出門不論是散步還是購物，總是牽著手，說著話，慢慢地走著。有次我看到爺爺竟然領(lǐng)著奶奶在社區(qū)公園里打秋千。引來不少人圍觀。爺爺緊張地盯著秋千的擺動，唯恐出現(xiàn)什么差錯。奶奶沉著地抓住秋千兩邊的繩子哈哈地笑著說：沒事，看你緊張的！爺爺這才露出笑臉。看見他們這樣開心地笑，我腦海里忽然想起十年前奶奶摔倒住院的事。
　　 奶奶那時也就是七十歲的樣子。下樓梯不小心摔了一跤，送進(jìn)醫(yī)院。爺爺跟著“120” 的車也來到了醫(yī)院。檢查完，醫(yī)生說，小腿骨折，打上石膏固定一下，養(yǎng)一段就好了。在醫(yī)院里，爺爺跑前跑后，一直守著奶奶。我爸爸勸他回家休息，說這里有他和孩子呢！可爺爺就是不放心，說什么也不走。還給我爸說，你媽離不開我，我陪陪她，她心情會好點。奶奶也說，讓他留下吧，給我說說話，我心里也會輕松些。我爸說，媽，都晚上了，俺爸忙了一天，讓他回家休息吧。這里有我和你兒媳呢。爺爺不走，一直呆到夜里十二點，奶奶安心地睡了，才戀戀不舍地被勸了回去。第二天還沒上班就又跑來了。走到奶奶跟前問夜里睡得好不好？早餐想吃啥給她買去。身上哪里不舒服大夫查房時給他們說。明明洗過臉了，還要端水給奶奶洗一把。輸上液，查完房，奶奶說爺爺，你搬個凳子坐我身邊，咱倆說說話。爺爺就像個孩子似的，乖乖地搬個小板凳坐奶奶身邊。奶奶心事沉沉地說：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不叫，自己去。我都是七十一的人了，說不定哪天就不行了。真要走了，剩你一個人也別難過，咱都是經(jīng)過戰(zhàn)爭的人，遇事要想得開。跟孩子們好好地過日子，他們會照顧你的。你那條骨折的腿，里面還有彈片，陰天下雨會疼的，要好好地保護(hù)它……說著說著奶奶眼里流了淚，頭扭一邊哽咽起來。爺爺忙起身給奶奶擦淚說：你看看你就會瞎想，你忘啦？咱結(jié)婚那天晚上，醫(yī)院的馬政委送給咱的兩句話，叫什么“執(zhí)子之手，與之偕老”。要咱倆手牽手白頭到老，永不分離。你拋下我走了哪行？閻王爺也不會要你的。再說我沒讓你走，你就走不了。槍林彈雨咱都過來了，還怕這點?。〉炔『昧宋疫€帶你去旅游呢。我爸媽又勸說了一頓，奶奶這才穩(wěn)住了情緒。同病房的人都說這倆老人真好呀，一會兒都離不開。后來奶奶腿好了，我爸帶著爺爺奶奶還真的游山玩水地跑了好機個省呢。
　　 爺爺奶奶一陣哈哈大笑，把我從回憶里拽了回來。我走到他們跟前問：爺爺奶奶你們在笑什么呢？看你們開心的樣！爺爺奶奶在談戀愛呢！能不高興嗎？哈哈！我說著說著，奶奶就瞇著眼張著沒牙的嘴笑開了。奶奶的話也引得我笑開了。說：不會吧，你們都多大年齡了還談戀愛？小子，你這就不懂了吧，談戀愛可不是你們年輕人的專利，過去我們是先結(jié)婚后戀愛，甚至就沒戀愛過。媒勺之言，父母之命，就把媳婦娶到家了?，F(xiàn)在時代不同了，就不興我們老年人把丟棄的戀愛補一補！爺爺說：興，興。爺爺你和奶奶是咋走到一起的？我不知趣地追問。
　　 見我問，爺爺奶奶一改一臉笑意，很嚴(yán)肅地說：孫子，你也該成個家了，爺爺奶奶當(dāng)緊抱重孫呢！我笑著說：我剛參加工作，對人情事故還懂的不多，結(jié)一次婚也不容易，我要好好談一場戀愛再結(jié)婚。哈哈！你小子沒結(jié)婚就先把條件開出來了。爺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著問。什么才是好好談一場戀愛呢？爺爺?shù)脑捯幌掳盐覇栕×?。我忽地一激靈給爺爺說，好好談一場那就是說，這場戀愛要轟轟烈烈，氣勢磅礴，甜甜蜜蜜，永世不忘。哎約，我的孫子呢，人不大，戀愛怪宏大。爺爺深沉地說。我和你奶奶為了能走到一起，差點要了命。俺這一輩子，沒吵過一句，也沒紅過臉，要用你們年輕人的戀愛觀去看，你說我和你奶奶算不算轟轟烈烈地愛了一場呢？我聽爺爺奶奶這話里還真有故事。忙說：爺爺，你說說你和奶奶的愛情故事吧！好，我給你講講這些陳谷子爛米的事吧。只要俺孫子愿意聽。
　　 一九四六年的夏天。一天早上我下地干活，干了一清早，餓了就收工回家。不想在回家的路上踫上一隊國民黨的隊伍。一個軍官模樣的人問我是哪村的，我就指指前面的趙莊說，趙莊的。你小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我叫趙大勇，18歲了。他拍了我一下肩膀說，好樣的，跟我走吧！干什么去？我問道。當(dāng)兵去，打仗??！我一聽說當(dāng)兵打仗去，就害怕，忙說，我不去，俺爹娘還在家等我吃飯呢！我回家去。說完，我把鋤頭一扔撒腿就跑。這一跑可壞了，只聽那個當(dāng)官地說，三班長給我追！幾個人急忙跑了過來，一把抓住我，扭住胳膊就向回走。從此我就在這個三班長領(lǐng)導(dǎo)下當(dāng)了國民黨兵。那個當(dāng)官的就是我們連長。
　　 我那時害怕打仗，也不會放槍，一打仗我渾身發(fā)抖。連長就讓我給他當(dāng)勤務(wù)兵，伺候他。一次部隊被解放軍打散了，全連一百多號人只剩下四十多個了，又饑又渴剛跑到一個叫周村的莊子，兵們四處亂搶老鄉(xiāng)家吃的。老鄉(xiāng)都很窮，也沒啥好吃的?？粗裁茨艹跃蛽屖裁?。我去一家給連長找吃的，正趕上兩個兵調(diào)戲一個女孩。女孩看樣子十六七歲。高高的個頭，勻稱的身材，一條大黑辮子垂到腰上。穿一身帶補丁的花衣服。圓臉，白里發(fā)黃的皮膚，正哭著不愿意。倆老人上來救女兒，一個兵一槍托把老頭打翻在地。另一個兵上去摟著女孩就要親。還想脫她的衣服企圖強奸她。我上去忙說，別胡來，找點吃得快跑吧，一會共軍就追上來了，還有心辦這事！你小子別管，這么漂亮的小妞去哪找？我在隊伍上混幾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踫上。娶不上媳婦先嘗個鮮再說。說這話的是一排老兵孫虎。上去一拳打過去說，滾！你小子還敢管我？上去一腳就踢到我腰上。我一下發(fā)怒了，抱住孫虎就在地上扭打起來。女孩嚇的哭。她母親也哭。正打著，連長來了。把我倆罵了一頓，孫虎跑了。通訊兵張新在屋里翻來找去，找到了幾斤玉米面，和幾個煮熟的涼紅薯。連長看了一眼女孩說：警衛(wèi)員，把這小妞給我?guī)ё?！一說帶走，女孩哭著說：我不走！倆老人跪下磕頭求連長說：長官，俺就這一個小妞你帶走俺老倆口咋活??！求求長官，把俺閨女留下吧。我一看連長好像心有些動，就說：連長，咱打仗整天跑，帶上她是個累贅，想吃啥我給你做還不行嗎？你懂個屁，帶上！說著連長就向外走。警衛(wèi)員拉著小妞也向外走。我不敢再阻攔，只好聽著兩位老人嚎哭。看著女孩掙扎著跟著走了。
　　 到晚上連長讓女孩跟他同床。女孩不愿意，哇哇哭得幾百米外都聽到了。我忙進(jìn)去說：連長，她一哭叫，外面好遠(yuǎn)都聽到了，萬一讓上面知道了或是共軍聽到了，可就暴露了。回來踫見漂亮的，聽話的，給你再找個不就行了。滾！給我看好了！連長罵了一句又給我交待說：給她找身軍服穿，別讓她跑了。女孩知道我有心救她，出了門給我鞠了一個躬說聲謝謝。我說你可別跑了，你要跑了我可就沒命了。女孩流著淚說：我不跑。我說：你去伙房柴禾堆扒個坑睡吧。這院里院外都是兵，你跑不了，好好睡吧。女孩點點頭。
　　 太陽升到樹梢高。連長起來問小女孩在哪？我說：她給你做飯去了。早飯玉米粥還找了幾個咸鴨蛋，有玉米面饃，你去堂屋吃吧。連長走進(jìn)堂屋，看見穿一身軍裝的小妞把飯都擺好了，膽膽怯怯地看著他。連長看了一眼小妞說：嗯，像個女兵，以后你就給我看住她，讓她給我做飯洗衣服，也減輕你的負(fù)擔(dān)。好！連長，你放心，我保證做到。我一聽就知道連長喜歡上她了，不想放她走，但又不好強行辦事，只好交給我看著她。
　　 時間長了，她對我也不戒備了，有什么話都愿給我說。一天閑聊，她給我說：她叫英英，這是姑姑給她起的名。她兄妹兩人，哥被抓去當(dāng)壯丁了，走時才17歲?，F(xiàn)在算算也快10年了，也不知死活。她媽想她哥，整天哭得死去活來。兩個眼看不清東西，快失明了。現(xiàn)在她又被搶來了，家里就剩下倆老人了。老爹的腿也不得勁，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想起她父母就難受地哭。她說：可想回家了。我勸她要想開點，以后有機會了逃走也不遲。英英問我能不能幫她逃走，我說當(dāng)然可以。我也是被抓來的，至今俺爹娘都不知我的死活。也不知我去干啥了。英英說：以后我叫你哥行嗎？我滿口答應(yīng)說：當(dāng)然可以。有你這個妹妹我很高興。
　　 行軍走路英英走得慢，我就把她帶得東西要過來背著。她餓了，沒軍糧我把我的干糧給她吃。行軍缺的是水，我專門把省下來的半瓶水給她喝。這一來二去，我們倆就好上了。一天晚上走到一個村莊，部隊住了下來。我專門給英英號了一間房，離連部很近。夜里12點正好輪到我為連部站崗。我看著滿天星星，小風(fēng)涼涼的，心里正舒服，忽聽到英英喊叫聲和挨打地痛苦呼叫聲。我想，莫非是連長又去強奸她引起地叫喊？我快速跑到屋門口敲門，門敲地嘭嘭響。聽到敲門聲，里面沒動靜了。只有英英的哭聲。不一會門開了，我靈機一動躲到黑暗處沒敢吭。連長四下看看沒人就又回屋里。英英又歇斯底里地叫開了。這回我亮嗓子了，大叫：英英開門，怎么啦？有什么情況了？連長聽到是我喊，罵了聲喪門星，隨后朝英英身上打了一巴掌就離開了屋。連長走后，我進(jìn)了屋。英英看是我，一把抱住我委屈地哭開了。沒事吧，英英！我問。英英哭著說：沒事，第一次敲門我就想到是你。只有哥哥才會保護(hù)英英。今天也巧了，正好輪到我站崗，碰到連長辦壞事。我不整他誰整他！放心英英，白天黑夜我都會在你周圍，只要他對你非禮你就叫，他是沒辦法的。最多打你一頓，可你保持了貞節(jié)。我說。
　　 英英點點頭，小聲給我說：哥，我想回家，俺爹娘還不知死活，你能幫我一把嗎？我看了一眼英英，在油燈暗黃的燈光影射下顯的俊美讓人憐惜。現(xiàn)在我值班正好是個機會。我說：你跑吧，出村向北有條土路，一直向北跑。你家就在北邊方向，可能是解放區(qū)了，離這幾百里呢，你裝扮成農(nóng)村婦人，把頭發(fā)梳成已婚女人的發(fā)卷，臉上再抹一把鍋灰。路上要是遇到散兵土匪，要想法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英英在我護(hù)送下走到村邊，我指了指一條土路說：趁黑快跑吧，一路小心。英英忽然抱著我親了一口說：哥，你也跟我跑吧！我說：不行， 我是兵，要是跑了被抓回來是要殺頭的，你是老百姓，部隊管不著你。以后有機會了我會找你的。哥，只要你活著就來俺村找我，我等你。我握住英英手說：放心吧，我有機會了一定會找你的，快跑吧！說著，英英小聲哭泣著向北跑去。
　　 我趕緊回到連部站崗。不一會連長出來方便，問：英英在嗎？在屋里??！忽然連長回頭向英英屋里走去，推開門手電一照發(fā)現(xiàn)沒人了。急忙回來問我，她跑了？我驚訝地說：不會吧，我一直站著崗，沒見她出來。我跟連長又走進(jìn)屋看了看，發(fā)現(xiàn)窗戶開著，窗戶下放著一個高凳子。不好，她跳窗跑了，你快去追，一會我再派幾個人去。好！說過我拿著手電向村外跑去。約莫跑了半個多小時，聽著后面好像有人在說話。
　　 我想，不好了，萬一他們找著了英英咋辦！我趕緊加快跑著，小聲喊：英英，你在哪里？又跑了半個小時，前面一個黑影，聽到我地喊聲嚇得向一片樹林里跑去。我估計是英英，忙追去，喊到：英英，我是大勇，你別跑了。黑影停了下來，我又喊了聲，英英，我是大勇！英英這才回應(yīng)道：大勇哥，你咋跑來了？我急忙把情況說了一遍，英英著急地說：那咋辦？英英，既然我們都出來了，我也跟你一塊跑，后面有人追，咱快藏起來，萬一找著咱倆了，就說我追你追到這里抓著你了。好，咱快躲這土坑里。不一會就聽見幾個人在遠(yuǎn)處說，那邊有一片樹咱看看去。人越來越近了，只聽一個兵說：班副，這黑天半夜的，咱要是抓住了那小妞，是不是先來個，哈哈，你小子也想好事啊。我都三十歲的人了還沒碰過女人，這送上門來的白饃饃不吃白不吃！那你就睜大眼好好地找吧， 班副說。我一聽不好，要是真讓他們抓著？我不敢再往下想了。趕緊小聲給英英說：他們對你不懷好意了，你趕緊走吧，哥，咱一塊走吧！來不及了，我來掩護(hù)你，動作輕些，向東走再拐上北邊，別怕，我來纏住他們。好！英英緊張得渾身發(fā)抖，起身向東走去。這時三個人打著手電，到處晃著燈光找人。我怕他們發(fā)現(xiàn)了英英，就忽然站起來向北走幾步用手電照著他們問：誰？忽啦三個人同時向我襲來。一個人正要抓我的胳脯時，我大喊一聲，?。∈侨喔卑?，你們咋才來?。∥遗艿猛榷际翘鄣?，也沒見個人影。我又趕緊說，這片樹林我找過了，沒有。剛才聽有人說話我還以為有共軍呢，嚇得我躲在這土坑里。沒想到你們來了，深更半夜地去哪找，咱回去吧。這一幫人也早已跑累了，三班副聽我一說撓了一下頭想了想說：連長也真是的，咋邪上這個農(nóng)村妞了，害的我們半夜向外跑。大勇，你是連長身邊的人，你的話他相信，回去咱倆一塊給連長匯報。走，回去。
　　 我們拖著疲倦的身子，又一路小跑回到了住處。天還沒亮，我和三班副等到吹起床號，才走進(jìn)連長的住屋。連長正洗臉，看我們進(jìn)來還沒等我們說話，就問：抓來了沒？我們跑了幾個小時，路兩邊的坑坑洼洼都找了，也沒見個人影，我說。大勇比我們先去也沒見人。三班副說，天太黑，她隨便藏個地方我們就找不著。再說部隊今天要行軍，我們要趕不回來，讓上面知道了，您少不了挨訓(xùn)！連長一聽，氣的把手巾向洗臉盆里一摔，發(fā)怒地說：趙大勇啊，你個笨蛋！連個女孩都看不住，老子揍死你。說著連長就給我?guī)装颜?，扇得我的臉火辣辣地疼。正在這時，通訊兵端來早飯，說：連長吃飯吧，營里要你七點半 準(zhǔn)時去開會，還有二十分鐘。連長又罵了句，都給我滾！老子回來再收拾你們。我們趁機離開連部，三班副耍個鬼臉說：大勇，你壞了連長的好事，不揍你揍誰。我沒搭理他，低頭朝我住屋走去，心想，只要英英跑了就行，疼就疼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