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PK大獎賽”】麥田的記憶(散文)
一
夏至臨近,布谷鳥一聲聲叫著,村子上空飄來陣陣麥香,預示著要開鐮收麥了。農(nóng)諺說:“寧收青梢,不收彎腰?!薄鞍顺砷_鐮,九成過半,十成收完?!?br />
和鄰居相比,父親性急了一些,那幾天他就像等待揭榜的考生一樣坐立不安,他時不時地跑到麥田去察看,每次回來他都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跟在忙碌的母親身后絮叨:“人家都已經(jīng)開鐮了,麥子都上場了?!蹦赣H則以她一貫的沉穩(wěn)應對,“你急啥?夏至一過咱就割!”這個理兒父親也懂,可他就是耐不住那個急性子,照舊天天往地里跑。
開鐮前的一天,大清早父親就起床了,取下掛在窯壁上的幾把草鐮,撣掉鐮身上的灰塵,端來一盆清水給它洗了澡,然后從窯肩子上取下一個紙包,打開外面的幾層報紙,拿出裹在白紙里頭的刀刃。鐮刃裹在里頭近一年了,已被黃油浸得油乎乎的,不見一點銹跡。
父親順勢圪蹴在水盆邊,支起了磨石開始磨鐮刃。他一邊刷刷地磨著一邊往鐮刃上淋著水,磨石面上全被水浸濕了,兩邊幾溜水痕流過磨石的木底子滲到了地上,那水痕黃褐相間。
磨完刀刃,父親把鐮把拿起來前后晃了幾晃,看鐮把和鐮頭之間的鉚竅有沒有松動,松了就找來釘錘敲幾下。試好了,就把它們連同磨石一起放在架子車廂里。
父親忙活鐮刀的時候,母親在灶前準備吃的。她不光做當天的飯菜,還要為割麥幾天準備好饃、鍋盔。一搭鐮就忙開了,根本騰不出時間專門做飯了,只能在麥地里湊合著吃了。
二
第一次割麥,我很是興奮,一進地就揮舞起鐮刀割起來,一直緊緊跟著父親,怎奈因為貪心行子攬寬了,幾百米之后胳膊扯得就有些疼了,和父親拉下了一段距離。媽媽勸我甩幾行給她,一開始我還不服輸,一直撐著往前趕,趕著趕著便撐不住了,就乖乖地甩了兩行。這一甩,速度果然提高了不少。
說起割麥子,我的技術還是可以的,平時經(jīng)常割豬草,使鐮沒問題??墒俏也粫Q腰子(繩子),也不會捆,所以我和父母三人分工合作:父親在前面割,順便擰腰子,我只把割好的麥子往上放,媽媽在后面邊割邊捆,并將麥捆豎起來。
第一天割的那塊地南北狹長,剛開始我力氣足割得快,越往后越?jīng)]勁,割著割著不停地站起來抬頭看看前面,地頭的影子都不見,直看得頭發(fā)暈,只得深深嘆了一口氣,又低頭彎腰繼續(xù)割著。割一陣子忍不住又站起身來往前看著,還是和原來一樣,總看不見地頭的影子。
就這樣,用了兩晌的時間,一家人硬是把這片地給割完了,像打了勝仗似的,我內(nèi)心有說不出的喜悅。
三
看著眼前這一片收割完的麥地,喜悅的同時深感不易,受的那罪只有親身體驗過才會知道。說實在的,割麥受點累倒也能承受得了,實在不舒服了吃個去痛片還可以撐一陣子,最難受的就是割麥過程中渾身流出的汗水。
汗水流在其它地方擦一擦就是了,流進眼睛里可真是麻煩。本來麥桿上的灰塵就很多,鐮刀一抖摟,灰塵隨風四處亂飛。當汗水流過睫毛進入眼眶之后,灰塵就被捎帶揉進去了。汗水和灰塵的復雜反應直接沖擊著眼瞼,酸酸的,辣辣的,淚水也被刺激出來了,那滋味最難受了。
大夏天在麥田里,稍微一動身汗水就嘩嘩地流,衣服都滲出了很多汗花來,黏在身上特別的難受。
為了少流汗,很多人家就盡量避免晌午最酷熱的時候上地去割麥,往往都是早起晚歸。可有經(jīng)驗的農(nóng)人說,太陽越大麥子過鐮就越脆利,割起來就越省勁。細分析一下,這是有科學道理的。水分多了,麥桿就剛脆,易折斷;反之,麥桿就疲塌,剛脆性就減弱了,割起來自然就費勁了,所以父母寧愿頂著烈日冒著大汗割,受點累遭點罪也不在乎的。
四
麥子割完了,媽媽提捆,父親裝車。
裝車可是個技術活,車廂上兩捆麥子頭挨頭摞著,麥芒之間互相摻和著,麥捆不會輕易滑掉。擺放麥捆時,越往上越靠里。高度呢?根據(jù)車的大小而定。當然也不能太高了,太高了路上顛簸就很容易翻車,一翻車那麻煩可就大了,可能造成人仰馬翻的后果,不堪設想。
父母裝車時我也沒閑著,我拉耙。那時候我的個子還不高,高不過耙把。說實話,拉耙雖費勁,可比割麥子強,不用彎腰蹲著,不用吸麥桿上的灰塵,可長長的鐵釘耙齒動不動就掛在麥根上,所以使用它也要講技巧的。媽媽告訴我將耙齒稍微抬高一點,就不會被麥根掛住了。對于身高和力氣都有限的我要做到這點很難,我就只能磕磕絆絆地拉著耙,雖然出了滿身的汗,但一想到車上的麥子很快就變成白白的饃,心里還是充滿喜悅的。
那年的雨水好,麥子的茬口厚實產(chǎn)量很高。割完麥子放眼望去,地里的麥捆一堆挨著一堆,父母看了既高興又煩惱。高興的是終于不用擔心糧食不夠吃了,煩惱的是運輸碾打很是不易。
回家吃飯時只能捎一車,剩下的父親套上老黃牛和弟弟一起拉,我則幫母親抓緊做飯,因為弟弟妹妹吃完飯后還要去上學。
麥子拉回場后心就安穩(wěn)了。沒有四輪拖拉機碾壓之前,全靠老黃牛拉著一個碌碡慢慢地碾壓,有了四輪拖拉機之后,效率明顯提高了,兩三天就碾完了。
五
那年高考,我如愿以償考上了師范學院,從此告別了生我養(yǎng)我的老家,也告別了繁忙的麥收。
畢業(yè)后我很榮幸地做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三十多年來我奔波在自己的“麥田”里,眼看著一個個雛鷹般的孩子在我陪伴下成長成熟,內(nèi)心甚感欣慰。這種欣慰,一如當年父親站在麥浪滾滾的田邊每道皺紋里都寫著喜悅的情形。
回望來路,我離開了父親的麥田走進了自己的“麥田”,默默奉獻著也收獲著。辛苦付出后我發(fā)現(xiàn),只有在田野里躬身勞作灑下汗水,才能真正享受收獲的那份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