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知了猴(散文)
小暑前下了場透雨后,黃昏來臨,小村人就坐不住了,他們來到村子外面的小樹林里小河邊或者大路邊,去找知了猴。村人碰面了相互問候說話,他們不說找知了猴,說摸知了猴,很有意思吧。把找知了猴為什么說成摸呢,這是老輩子人的說法,后人也就跟著說了,沒人想過為什么。知了猴一般都是天黑后才出來,老輩子時小村人家里照明還是煤油燈呢,自然沒有照明工具了,黑夜里他們什么也看不見,找知了猴只好一棵樹一棵樹的用手摸個遍,我想這就是摸知了猴了吧。不像現(xiàn)在,摸知了猴時拿了手電筒,爬到樹上的知了猴一照就看到了。你晚上如果從小村經過,看到村子外面手電一晃一晃的,還有稀稀落落的說話聲,那就是小村人在摸知了猴,他們一直摸到十點多鐘才回家的。有些有經驗的村人,在出現(xiàn)知了猴多的樹上,一人高的位置沾一圈膠帶,這樣知了猴爬到粘膠帶的位置就停住不向上爬了,村人們摸知了猴就很輕松容易了。
黃昏時散步,在村頭遇到了三元叔,三元叔拿著手電,不用問是要去東面小河邊摸知了猴的,我問他昨天摸了幾個啊,三元叔笑笑說一個也沒有,我說那你今天還去,三元叔說閑著沒事,小孫子天天嚷著要我找吃知了猴給他,咱就消磨時間吧。又說這知了猴不容易,在地下好幾年才出來,一露頭就被逮住了,你別小看人這張小嘴厲害著呢,多少也不夠吃的啊,現(xiàn)在都快絕了,白天你還聽見知了叫嗎。是啊,前幾年的夏天就是知了的天下了,到處是他們的歌唱,這一處剛停歇那邊就又來了,無論在哪里都躲不掉,像三伏天中午的太陽一樣讓人討厭?,F(xiàn)在呢,也是有蟬鳴的,只不過大合唱是不行了,只是三重唱或四重唱吧,已不成陣仗了。蟬鳴就是為夏天而生的,仿佛長在夏的身上,夏天少了蟬鳴總感覺夏天就不完整。
?我這個人喜靜不喜動,一般是不去摸知了猴的?,F(xiàn)在我還記得很小的時候一次貪玩,很晚還沒有回家,和小伙伴在一片榆樹林下看到一個綠豆粒大小的洞,用手一按洞就變大了,大拇指粗細吧,這就是知了猴的洞穴了,用手一扣果然從里面掏出一個知了猴來。一會功夫就找了七八個知了猴,手拿不了了,裝進口袋里用手捂著就回家了。母親還表揚了我呢,一邊把知了猴放進盛著鹽水的小盆子里,腌一晚上后就能煎著吃了。
第二日早晨我就能吃到美味無比的知了猴了。在我們小村吃知了猴一般都是?油煎,在炒鍋里澆一點點油,鍋熱了把知了猴放進去煎熟就可以吃了,什么佐料也不用放就很好吃,這就像做海鮮,盡量少放佐料,海鮮自身的味道是任何佐料都比不了的。那時候的夏天我們幾個孩子是經常吃知了猴的,大都是爺爺父親和姑姑們負責找,母親負責煎,我們負責吃知了猴。那時是在廚房里燒柴禾,我記得母親把柴禾燒旺了,鐵鍋里澆少許油,然后把前一天腌好的知了猴撈出來,嗤啦一聲放進去,鏟子叮叮當當的翻著,一邊趴下低頭吹柴禾,讓火更旺一些。這個時候是要技術的,鍋不熱不行,知了猴受熱不均會有的地方煎糊了有的地方還不熟就不好吃了,可是每次母親都能煎的每個知了猴都是金黃金黃的。知了猴煎好了,香味也把我們這幾個小饞蟲給招來了,一個孩子幾個,母親按量分開,不多也不能少,分不均了鬧不好我們會打架的。母親坐在凳子上,笑瞇瞇的看著我們幾個吃,落在頭上蹭在臉上的煙灰也忘記擦去了,那樣子仿佛是比她自己吃了還感覺香呢。有時小姑會逗我們,裝模作樣的要搶我們幾個吃,我們一律捂得緊緊的堅決不讓,搶誰的誰就會跟她急,這時小院子里就會傳出一陣笑聲,是那樣幸福那樣快樂。
?后來村子里就有人收知了猴,開始一個五分錢,再后來漲到一毛,村子里許多人家就舍不得吃了,攢著賣了換幾個錢。能換錢了,村人們找知了猴的熱情就上來了,一家人全部出動,一找就是一宿的有的是,可是我們家不賣的,爺爺說了找了就是要我們幾個小搗蛋吃的,不賣堅決不賣。
?再后來后來就到現(xiàn)在了,時光如流水,一些人一些事過去就再也回不來了,爺爺奶奶還有父親永遠地走了,母親也蒼老了,我們這幾個孩子也長大有了各自的家,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平日里鮮有碰面,到了春節(jié)必聚一次的,也都是說些掙多少錢或在城里買房子的話,再就是喝酒賭錢玩樂,小時候吃母親煎的知了猴的事我想恐怕誰也不能記不起。
?前幾年,夏天的早晨還會有人來到小村收知了猴,不過已經漲到五毛錢一個了?,他們沿街一喊,就會有村人端著昨天晚上摸到的知了猴出來,有的惺忪著睡眼,衣服上的扣子也扣錯了,大概昨天晚上摸知了猴摸到很晚。他們一到收知了猴的跟前立馬就來了精神,睜大眼睛看著收知了猴的一個一個地數,生怕少數一個,給錢時幾分一毛的掙,總要粘上收知了猴的幾毛錢的光才高高興興地回家了。
?現(xiàn)在小村的知了猴很少了,收知了猴的也就不會來小村了,因為就是他們來也收不到知了猴。我想起三元叔說的話了,覺得有道理,人的嘴別看小,厲害著呢,可著吃什么都能吃光的。不過知了猴又漲價了,聽說收著就八九毛一個了。城里各大飯店都有賣呢,價格自然就很貴了,做出來一個得幾塊錢是不稀奇的。
在縣城里?和朋友一次吃飯時點了一盤知了猴,端上來時看到盤子里鋪著一片青菜葉子上臥著一堆知了猴,大概有二三十個左右,樣子一點都沒變,和以前一樣,就連做法也和小時候母親做的一樣,是用油煎的,什么佐料也不放。幾十年過去了,什么都在變化,推陳出新,也只有這小小的知了猴的烹飪方法沒變。我想不是他們不想變,而是他們想不出變的方法來吧。朋友們一手端著啤酒一手拿起筷子夾知了猴連說好吃,還勸我說你一會不吃我們就吃完了啊,我夾了一個知了猴慢慢嚼著發(fā)覺味道變了,干巴巴的怎么也吃不出母親煎的那一個新鮮味了。我想這可能是收購后放冰箱里儲存時間太長了的原因吧,人們把知了猴放進冰箱儲存保鮮只保住了外形,而內質早就僵化老去了。
我抬起頭,好像看到母親,仿佛還和我小時候一樣,坐在凳子上很疲倦的樣子,燒柴禾做飯嗆的灰落在頭發(fā)上臉上也顧不得擦去,笑瞇瞇地看著我,問我還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