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狗和女人(小說)
壹
退休后的老臧,有兩個東西讓他引以為豪,一個是狗,一個是女人。
老臧腎好,六十多歲了,頭發(fā)濃黑,發(fā)質(zhì)太硬,留不得長發(fā),常常理個小平頭。
“頭等大事”理發(fā)店的緱(音:gou,姓氏)娟,是個離了婚的半老徐娘,風(fēng)時,浪騷,中老年男性的偶像和調(diào)侃對像?!邦^等大事”店里時常熱鬧非凡,談?wù)摰牡共皇鞘裁搭^等大事,多是微黃的段子。比如,一聊到抗旱澆地,就會扯到打井,就扯到“打井”運動員,等等。智商低的還真搞不懂段子黃到哪兒了。有個小媳婦燙個發(fā),等的時間長,一臉蒙圈地問打什么井呀,引得聽懂了段子客憋不住哧哧發(fā)笑。有的笑得跑到門外,哈哈哈,眼淚都笑出來了。沒理發(fā)的等著,理過發(fā)的也不走,熱鬧。
小平頭理得勤,十天就要理一次,不然,炸篷得難看。老臧是個機關(guān)退休人員,講究,更是理得照時。嘦老臧一去,緱娟更加神采飛揚,故作穩(wěn)住,卻依然慌亂,臉色紅紅的,急急地給老臧倒水讓座。羨慕得別人真起哄。
老臧喪偶后,倍感孤獨,不顧兒女的勸阻,回了老家古橋鎮(zhèn)安度晚年。認識緱娟,是在老臧初回古橋鎮(zhèn)時安排的酒局上。老臧請的是村里的村長、會計等光棍人物和發(fā)小,起初沒有請緱娟,他也不認識她。大家伙兒說,緱娟不來氣氛不活躍,老臧聽了他們的介紹后說,那就給她打電話讓她來吧。緱娟店里關(guān)門晚,來時大家已經(jīng)開始了。
緱娟進門,大家熱烈歡迎,積極讓坐,她笑盈盈邊脫粉紅大衣邊說:“恁先懟著,我脫了衣裳后一人給恁懟一下?!?br />
大家轟地笑起來,前俯后仰地。緱娟意怔過來。大大咧咧地說:“懟酒哩,不是懟我哩,想得美!”
入座后,緱娟給大家碰酒,到老臧這兒,老臧因感冒輸液不能喝,緱娟拿起桌子上的“蒙牛”說:“初次見面,不碰杯不得勁兒,這樣吧,咱倆碰碰奶吧!”
眾人當場笑噴。有人打趣地扇風(fēng)點火對緱娟說:“碰碰奶得摟起衣裳,讓俺也見識見識奶大不大!”
正在推讓的老臧意怔過來,哈哈哈,笑得岔了氣。老臧算是領(lǐng)教了,還有如此潑辣風(fēng)趣的女人。
老人再婚,已不再像以前會被人們說三道四,政府提倡,民間擁護,成為常事。依老臧的條件,在城里不難找,在鄉(xiāng)下更容易。當一些人還沒來得及抱“大鯉魚”,老臧已經(jīng)和小他二十歲的緱娟生活在了一起。據(jù)說是緱娟自己“送貨上門”推銷自扛的。一天晚上,老臧準備睡覺,緱娟來了,她唰唰唰地把衣裳一脫,拱到老臧的被窩里?!拔艺J定你老臧了,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br />
緱娟死纏爛打,老臧攆都攆不走,最后,老臧苦笑著說,那就先套磨套磨試試吧。緱娟蹭地坐起,說,好!如伺候你哩不好,不合你意,我走!倆人還沒辦結(jié)婚證,先試婚,老年人中也流行。流行的原因多半是受子女的羈絆。在老臧這兒倒不是子女的問題,兒子在美國,女兒在北京,對老臧再婚舉雙手贊成,而是老臧有意為之。晚年幸福生活馬虎不得,雖然緱娟開朗大方,但在機關(guān)混到退休的老臧可以說閱人無數(shù),小他二十多歲、有兩個兒子的緱娟雖然口口聲聲說只愛老臧這個人,不是為了老臧的物質(zhì)條件和錢,但,老臧還是不放心,從緱娟撲朔迷離的丹鳳眼里,老臧看到了不穩(wěn)定。考驗考驗再說領(lǐng)證,不是流行試婚嗎?先試試。
緱娟對老臧那可是真好!這讓老臧很自豪。旺盛憋躁的腎氣也找到了瀉火口,得勁兒;老臧似乎覺著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時光,幸福。
還讓老臧引以為豪的就是與緱娟生活在一起前,就養(yǎng)的柴狗大黃。大黃毛色純黃,靈動,通人性,
大黃是老臧收留的流浪柴狗,當時還是個小狗崽,它混身臟兮兮的,老臧見到后,覺著它怪可憐的,動了惻隱之心,就收留了它。大黃很通人性,知恩圖報,給老臧帶來了無盡的歡樂。大黃給老臧叼鞋,每天早上和傍晚,老臧都要帶著它外出散步,風(fēng)雨無阻。每次散步回到家里,老臧剛坐下,大黃就已經(jīng)將拖鞋叼過來,放在老臧腳前。
大黃幫老臧拎菜,每天早上,大黃都跟著老臧到古鎮(zhèn)西頭的菜市場買菜。每次都是大黃用嘴叼著袋子跑回家。路人都以驚奇的眼神看著它,而大黃則毫不理會眾人的眼光,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跟隨左右。
貳
緱娟兩個兒子,皆初中肄業(yè)。上行下效,前夫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緱娟好吃懶做,得過且過,日子過得東倒西歪。最終兩個離婚,緱娟有理發(fā)的手藝,也不正干,掙兩錢夠花了,就歇,或者跟著街上的光棍們陪吃陪喝,逍遙快活。近些年,年長色哀,才算比較正干,但逮著機會,即及時行樂。本性使然。
兩個兒子如尨龍般,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用在他們身上很合適,有些俗語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和老臧生活在一起,緱娟忍著改變了不少,老臧和緱娟兩個人的日子過得還不錯。但,讓緱娟一直想埋怨卻不得不強忍著的是老臧太摳門,一個月七千多元退休金,除去正常的開支外,緱娟別想匡花一個子兒。而每年這個時候,老臧都要去城里向外匯一筆款,一匯就是幾萬元!
難道老臧外地還有什么值得牽掛的親人?不會呀,兒子和女兒都收入很高,時常還給老臧往家匯錢呀,別的也實在想不出他還有什么親人啊,這讓緱娟百思不得其解。
老臧有晨跑的習(xí)慣,幾十年了,回老家生活依然如此,有大黃陪著,晨跑鍛煉有了個伴兒,更得勁兒。緱娟愛睡懶覺,她從不去。
初冬的一個早晨,老臧天剛亮就帶上大黃出去了,晨跑。大黃興奮得上躥下跳,像個出征的前鋒,精神抖擻。季節(jié)變換,冷暖交替,是老年人最容易突發(fā)老年病的時節(jié)。剛出鎮(zhèn)沒多遠兒,老臧突然感覺身體不大對勁兒,手腳有點異樣,不聽使喚,沒等他停下調(diào)整,就“撲通”一下摔倒了。老臧意識尚且清醒,他知道,這是突發(fā)腦梗的癥狀,他要喊跑到前面的大黃,舌頭也有點不靈光。好在大黃機警,聽到老臧摔倒,飛速跑到他身邊,“嘔嘔”焦急地轉(zhuǎn)了兩圈,飛也似地向家跑去。
大黃沖到家里,跳到床上,用嘴拽起緱娟的褲子,又“噢噢”地焦急叫著,緱娟睡意正濃,氣得罵著把大黃向床下趕。但大黃見緱娟起身,急忙把她的鞋子叼起,示意她穿鞋。這讓緱娟好生奇怪,平時大黃只給老臧叼鞋子,她怎樣命令它都無濟于事,今天是怎么了?她急忙穿衣起床,大黃“嘔嘔”地叫著拽著她讓她趕快出門,然后頭前帶路向鎮(zhèn)外跑去。
大黃算是救了老臧一條命,鎮(zhèn)上診所醫(yī)生及時趕到,做了簡單急救,隨后,許都城中心醫(yī)院救護車風(fēng)馳電掣般趕到,老臧在醫(yī)院住了下來。
好在救助及時,而且病情不是太嚴重,抽血、化驗、磁共振、CT等等,整套檢查下來后,接著按專家方案治療。老臧算是在醫(yī)院安頓了下來。這兩天,老臧急頭怪腦、心事重重地吵著非要上街,說是月底前必須要去郵局辦一件大事,無奈醫(yī)生不讓出醫(yī)院,緱娟也極力反對。
老臧費力地扶著窗臺,悵然地看著窗外。一看到窗外飛雪,天寒地凍的,老臧眼前就會浮現(xiàn)出貧困山區(qū)的那些孤兒寡母們,他們在這嚴冬里正企盼著他的消息呀。
老臧幾十年前的一次貧困山區(qū)扶貧經(jīng)歷,讓他的內(nèi)心感到很是不安甚至有些愧疚:那是一個全村最窮的貧困人家,丈夫采草藥不小心從山上掉入深淵而亡,母親帶著三個女兒艱難地生活,大女兒和母親共穿一條褲子,看著他這個城里來的工作人員,沒衣服穿的兩個小女兒怯怯地藏屋內(nèi)不敢露頭。中午老臧午休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皮鞋不見了,原來是兩個從未見過皮鞋的小女兒一人一只在院子里穿著歡快、開心地玩兒。
看到這些的母親拉起女兒打了起來,女兒們哇哇大哭,老臧已是淚流滿面,他赤腳跑上前去,勸住孩子母親,當即花了一天的時間,折回縣城,為孩子們買了好幾身新衣服和鞋子。
那次駐村給他留下了難以忘懷的記憶,孩子們的純潔而又無助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他。他想,自己作為一名享受國家很好待遇的干部,感覺應(yīng)當擔(dān)負一些力所能及的責(zé)任來,哪怕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但也比不去作為要強得多!
“有啥事我去給你辦!”緱娟從外面來到病房,看到老臧失神的樣子,生氣地說:“還怕我給你辦砸了?”
老臧活動活動還多少有點麻麻的胳膊,無奈地嘆口氣,他沉思很久,終于很嚴肅、鄭重地對緱娟說:“好吧,不過,你一定要嚴守秘密,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去?!甭犕昀详暗慕淮螅椌昴匾谎圆话l(fā),只好照辦:她替老臧以“小蘭草”的名義給《河南日報》社匯去了今年的三萬元捐款,而之前老臧已經(jīng)通過《河南日報》社向社會貧窮群體捐款十幾年了!
“這三萬元不多,捐給那些急需幫助的孤兒寡母……以我個人能力,每年捐獻三萬元‘星雨心愿’善款,以報答國家社會的培養(yǎng)之恩,報答農(nóng)民‘粒粒皆辛苦’的養(yǎng)育之情……”匯款留言按老臧要求是這樣寫的。從郵局出來,緱娟的心情很復(fù)雜,既有對老臧拿錢財外扔的可惜和對自己摳門的抱怨,又有為自己不能掌握財政大權(quán)的窩火;既可憐可嘆自己的命不好,又有遇到了老臧這個大財主慶幸,也多少有對老臧復(fù)雜的敬意。
一陣沉思后,緱娟笑了,她有了自己的主意。
近一個月的治療,老臧康復(fù)了,而且沒留下一點后遺癥。出院時,醫(yī)生一邊開藥一邊交待:少鹽多醋,少葷多素,注意合理鍛煉,不做劇烈運動。起床要分三步:慢抬頭,再半坐,轉(zhuǎn)身下床,小心站起……老臧一一記下,但他心里更惦記著大黃,催促緱娟快去叫車。忙完后,緱娟傍著老臧,悠悠地上了轎的,回了。
叁
自從老臧被救護車拉走后,大黃每天都在古橋鎮(zhèn)的北門橋頭處盼望著老臧回來。遠遠地,老臧就看來了大黃,他急忙讓司機停車,車還沒停穩(wěn)他便開門下車出去,司機一陣埋怨。他還沒開口叫大黃,大黃便興奮得一蹦一躥地跑到老臧跟前,又是匍匐在他跟前舔他的腳,又是躺在地上打滾的,嘴里“嘰嘰”地哼著,親密得不知如何是好。老臧蹲下身,緊緊地把大黃抱在懷里,像抱自己的孩子一般。
回家后的第三天,緱娟的逼宮工作開始了。
“老臧,咱倆也生活一塊兒近一年了,我緱娟待你咋樣你心里清楚。兒子和女兒是你的親人,可兒子在美國,女兒在北京,遠在天邊。就說這次住院吧,兒子回不來,寄過來十五萬元,女兒去德國開會也不能在身邊伺候你,她雖說也寄來八萬元錢,可錢能伺候你?還是咱這半路夫妻,知冷知熱,端茶倒水,刮屎擦尿的,你約莫著我中,這兩天咱就去民政局把結(jié)婚證領(lǐng)了,不中,我是要走人哩,你愿找誰找誰,我決不賴在這兒!雖說我是沒啥身份的人,但,我也是有身份證的人啊……”
最后一句話,把老臧逗樂了,呵呵地笑起來。
緱娟艮著臉嗔怪說:“我是要拐線縫衣裳——認針(真)的!”
老臧更樂了。
三天后,證辦了。緱娟那個高興啊,她似乎覺著拿的不是結(jié)婚證,而是幾十萬元的存折和自己兩個兒子的房產(chǎn)證。浪浪地哼起了曲劇名家王秀玲《風(fēng)雪配》中的唱腔:“……大廳外喜得我心花怒放,見嫂嫂羞得俺呀滿面紅光,回房后我只把那門兒掩,我虔心敬意焚上香,哎呀呀,飄飄下拜感謝上蒼……”
回到古橋鎮(zhèn),緱娟纏著老臧非要在鎮(zhèn)上的飯店擺桌慶賀,二婚,不能昏,要大張旗鼓。老臧不愿意,但禁不住緱娟死纏,老臧考慮到緱娟在醫(yī)院照顧自己有功,而她又好排場,就依了她。慶賀的人中,有老臧的發(fā)小,老支書李富強。客走人散后,發(fā)小拉住老臧的手咬著他的耳朵說:“老伙計,你這一步走錯了!”
老臧頓時心里涼涼的,又反復(fù)追問老李,老李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喃喃地說:“既如此,小心行事吧,你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呀!”老臧一連幾天不高興。
蠶老一時,麥熟一晌。自打老臧上次害過病后,身體大不如從前。旺盛的腎氣也被“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緱娟掏得差不多空了,每次晚上緱娟纏著要過性生活,老臧苦苦哀求:“你放過我吧,讓我留點精氣多活兩年吧!”緱娟不高興地翻身睡去,嘟囔著說:“我伺候著你你怪美,連這都伺候不了我,我偷人你可別怪我呀!”老臧笑笑說:“隨便!”他不知道的是,緱娟可不是光給他說說就算了,那她可是來真的哩。就在老臧住院期間,緱娟已經(jīng)和她的一個老同學(xué)勾搭上了。
農(nóng)歷的三月十五日,是古橋鎮(zhèn)老古茬廟會日,廟會連唱三天三夜大戲,廟會中也正是走親訪友的好時機,古橋鎮(zhèn)上家家頻傳猜枚的吆喝聲,街上有喝多的人搖搖晃晃的,有主家著急地招呼著攙扶喝多的客人的,勸著回家休息的,看熱鬧的等等,比興國寺前的大戲還熱鬧。
老臧家沒什么親戚,所以,廟會上不招客,早早的,他要叫上大黃去興國寺前的戲臺那看戲。還沒出門,就被緱娟叫住:“老臧呀,先別走,我交待你后再說走?;貋頃r割上幾斤好肉,再買些菜來,不想費事的話,去飯店兜幾個熱菜也中?!?br />
老臧說:“又不招客,弄那弄啥?”
“咦!你不著,我那兩孩兒今年廟會上要見見你這個后老大哩,比客還重要哩!”
一提她那兩個兒子,老臧氣不打一處來,不務(wù)正業(yè),游手好閑,吃喝嫖賭,不招惹!緱娟說,好歹是她的身上掉下來的肉,將來還得指望他倆摔“老盆”(埋葬人時孝子要親自放置到墓里的一種瓦盆)。老臧不高興地答應(yīng)了。
再婚女人有所圖,忠誠遠遠不如狗。
小說高才三王爺,拍案驚奇出計謀。
魔高一尺道一丈,水中撈月一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