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這貓,那貓(小說)
一
它歪著頭,瞅那不銹鋼盤,眉頭鼻子擠成團,很無奈。自從劉女士到國外旅行,每天早晨,劉先生出門前留下一份煎得三分熟的牛排,這些日子,別說吃,看也膩了。
它住二樓,陽臺前是塊空坪,原來是對外收費的臨時停車場,經(jīng)小區(qū)住戶強烈要求,物業(yè)部門不得不把它改造成綠化地帶。它發(fā)現(xiàn),自從有了那些花花草草和熱帶樹木,不僅招來天空鳥兒棲身,草坪里,也多了陌生來客。它們每次出現(xiàn),探頭探腦,走一步,停三步。如果有個風(fēng)吹草動,一扭身,飛也似躥入假山石縫中。
中午,天氣炎熱,小區(qū)靜悄悄的,它百無聊懶地趴在陽臺護欄上,目光掃來掃去。咦,有兩位陌生來客,正順著樓頂伸向地面的水管,往上攀。它一半好奇,一半警覺,身子朝大花盆后面躲。
陌生來客爬上陽臺,轉(zhuǎn)動綠豆般小眼珠,戰(zhàn)戰(zhàn)兢兢,右顧左盼,才鎖定目標(biāo),向不銹鋼盤爬來。它這回可瞧個仔細(xì),尖嘴猴腮,拖著一條細(xì)長的尾巴。這圖像反饋到它腦海,像喚醒藏了很久、很深的記憶,隱隱約約中感覺,陌生來客是那么令它反感和厭惡,雖然它與它們之間談不上有任何瓜葛。
陌生來客蹲在不銹鋼盤前,兩只腌臟的爪子,捧起食物就要往嘴里送。它可不答應(yīng)了,從花盆后面冒出來。這份午餐,雖然沒食欲,但劉先生早出晚歸,餓了還是要拿它充饑。何況,它從小受到良好教育,未經(jīng)主人同意,拿別人東西就是偷。兩位陌生來客看到它猛地出現(xiàn),嚇一跳,慌忙退到陽臺一角,與它對視。它們也不認(rèn)得它,但又似曾相識,渾圓身體,短小四肢,長著一身柔細(xì)短毛發(fā),呈現(xiàn)出好看的虎皮斑紋。陌生來客不甘心失去到手的食物,看它沒有追來,再次向不銹鋼盤逼近。
它“喵”地叫了一聲,矯健地朝陌生來客撲去。陌生來客聽到它發(fā)出怒吼,嚇得魂飛魄散。它們怎么也沒料到,克星還可以長成這付模樣。于是,亡命似地從陽臺跳下,算是粉身碎骨,也比被它按在爪下折磨至死少番痛苦。它想都沒想,緊隨陌生來客,縱身躍下。
它方向感很好,當(dāng)它欣喜陌生來客被按在鋒利爪下之余,也為自己從二樓跳下來絲毫無損的本領(lǐng)感到驚嘆。它便不理會另一只逃竄的陌生來客,考慮著如何處理爪下獵物。還沒等它理出頭緒,陌生來客從暈頭轉(zhuǎn)向中漸漸清醒,感覺到銳利的爪子刺入身體,由恐懼轉(zhuǎn)化為垂死掙扎。陌生來客抬起頭,朝它小腿咬去。它何等敏捷,怎么會讓陌生來客得逞,張開櫻桃小嘴,對著脖子,毫不客氣地咬去。陌生來客的血從齒間滲到嘴里,它不由自主咽下,猛地覺得,這才是它潛意識中久違了的美味佳肴。
它咂咂嘴,終于享受到一頓有生以來最可口的午餐。它來到水管旁,水管很細(xì),貼著墻面,表面光滑,嘗試幾次,根本沒有下腳之處。怎么回家,發(fā)愁了,好幾米高,跳下容易,可它卻不會飛。環(huán)顧四周,一棵鳳凰樹,伸出的椏枝有杯子粗,正與二樓陽臺平行,那距離,它自信還是能躍得過去。
二
一個月后,劉女士從美國回來,她兒子在加州留學(xué),那里也是它的母國。兩年前,劉女士費了不少勁,才把它帶到中國。
劉女士放下行李,氣都沒歇,坐下來就沖著劉先生嘮叨:“唉,你們父子倆怎么都一樣邋遢,看看,面包過期了還擺在茶幾上,睡衣也脫在客廳,還有這茶杯,用完不會順手清洗一下,瞧那厚厚茶垢,都快變成出土文物了?!?br />
它看著劉先生被奚落得訕訕模樣,心中暗喜,活該,沒女主人的家,哪成個樣子。它討好地把拖鞋從鞋架上叼下來,送到劉女士跟前。劉女士高興地拍拍它的頭,把皮鞋脫了,獎賞似地送給劉先生一個秋波:“還算你有良心,沒把我的貓咪喂瘦?!?br />
它撇撇嘴,不屑一顧地斜視他一眼,指望他,早就皮包骨了。這段時間,只要能逮到陌生來客,牛排它可是動也沒動。而且,它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從把陌生來客當(dāng)作食物后,它的眼睛有了特異的夜視功能,在暗夜,對漆黑世界里存在的東西一目了然。它完全改變了它的作息時間和飲食規(guī)律,白天,它扒在陽臺上瞇著打盹,不讓陌生來客侵入它的家園,它隱隱約約感覺到,這是它與生俱來應(yīng)盡的職責(zé)。到晚上,夜深人靜,它就從陽臺躍下,在草坪盡情地玩耍,逮捕食物,天亮,才返回家中。
劉女士回來,興奮之后,它也開始苦惱,生活又回到從前模樣。早上起床,陪劉女士晨練,跟她到菜市買菜?;氐郊抑?,她做家務(wù),它趴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傍晚,再陪她去散步。劉女士在家,它就是她的影,她的陪襯。特別讓它不樂意的是,晚上睡覺,臥室門一關(guān),它必須老老實實地呆在里面陪他們一宿。劉先生一個人在家,它是可以不進臥室的。以前,劉女士每次岀門,它盼望她早一天回來,因為她在家,可以保證它的食譜在一周內(nèi)不重復(fù),每天還會幫它洗澡,清理衛(wèi)生,它已經(jīng)安逸了這種舒適的生活。
現(xiàn)在,思維發(fā)生巨變,它也想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空間,不應(yīng)該只是主人的附庸品,一起相處,互相尊重很重要。當(dāng)然,這一切之一切想法,都產(chǎn)生于它自認(rèn)為有了獨立生存的能力。它也嘗試過擺脫,比如,拒絕晚上進入她臥室;和她散步時盡量把距離拉遠(yuǎn)一些,淡岀她的視線;甚至采取過絕食手段,爭取自由。
但是,它不得不承認(rèn),這一切抗?fàn)幎际×恕⑴刻珡妱?,面對它的反抗,沒有絲毫讓步。不是在它面前嘮嘮叨叨,就是嚴(yán)加呵斥。為了一個和諧的生存空間,它改變不了她,只好改變自己,委屈地妥協(xié)。因為除了渴望的自由,它也有豐富的情感,需要得到人的關(guān)懷。更重要的是,它不愿意有一天,像那些偶爾岀現(xiàn)在小區(qū)內(nèi)流浪的小動物,遭人驅(qū)逐、白眼,居無處所,寂寞孤獨。
三
終于盼來晴天,早起沒事,他帶著他的土公貓,到樓下溜達。
這時小區(qū)內(nèi),像個動物世界。也難怪,白天,呆在家的大多是些退休老人和居家主婦,這屋門一關(guān),一個人的世界是孤獨的。所以很多人養(yǎng)有寵物,什么貓呀、狗呀、小香豬、小白免,還有養(yǎng)鴨的,以此消遺寂寞。
他是個農(nóng)村老漢,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這座城市打拼,這幾年發(fā)達了,才把他從鄉(xiāng)下接到城里。他的鄉(xiāng)音很重,平時和那些老人扎成堆,也插不上話,他說的人家聽不懂,人家說的他也不是完全能弄明白,久而久之,除了見面客氣地跟人打個招呼,更多時候陪在他身邊的是這只土公貓。這貓是他在農(nóng)村養(yǎng)的,算是家臣,為他守家護院有好些個年頭。農(nóng)村人養(yǎng)只貓,也就是為了防個老鼠咬箱啃柜,糟蹋糧食和衣裳。兒子把他接來,也就順便捎上它一起進城享清福。
他來到草坪,看到劉女士正在練瑜伽,四十幾歲了,還弄首擺尾,凸胸翹臀,活脫脫像個小妖精。雖然看不慣,還是忍不住地偷瞟幾眼,他怕人家也說他老不正經(jīng)。
劉女士養(yǎng)的貓,正在草坪上逗一只小香豬玩耍,在小區(qū)的所有寵物中,它當(dāng)然是姣姣者。且不說它花了主人很大代價的移民身份,憑它沉穩(wěn)溫順,高貴氣質(zhì),又易于和任何人及其它寵物相處的個性,不能不討人喜歡和引人注目。
土公貓看到它,興奮地踱著碎步,端著架式朝它走來。認(rèn)識它的第一天,土公貓眼珠子都快要落地了,接著幾宿,就像抓心擾肺似的,那刮人肝膽的嬰兒般啼哭聲,半夜里也不讓人安寧,招惹來小區(qū)住戶的不滿。它對土公貓第一印象就不好,粗魯沒涵養(yǎng),任憑怎么叫春也不予理會。幾天過去,土公貓也覺得自討沒趣,才安靜下來,但卻不死心,每次見到加它,總想前來騷擾一番。
它不假聲色,見土公貓過來,連忙靠近劉女士,尋求庇護。這土公貓和它主人—樣,在劉女士面前,立馬矮下三分。劉女士強勢的氣場,咄咄逼人。
土公貓的自尊再次受損,無奈地趴在地上,眼睛半睜半閉。
它生性好動,擺脫了土公貓,乘著劉女士專心至注地練瑜伽功夫,溜到自家陽臺下那座假山,又不安份了。
劉女士練完幾式太極,收了功,卻不見它的蹤影。正當(dāng)她準(zhǔn)備招呼它的時候,土公貓破鑼似的聲音,像報警似的,刺耳地在小區(qū)響起。土公貓雖然趴在地上打盹,卻一刻都沒忽視它的存在,見它踱步到假山,也詭詭譎譎地跟蹤而去,躲在一棵木瓜樹后面,偷覷著它的一舉一動,直到看見它逮住一只老鼠,像世界末日似地凄厲鳴叫,引來了好奇的晨練人。這時的土公貓洋洋自得地盯著它,都什么年代了,還逮老鼠吃,它想起剛進城那陣,守在拉圾箱旁逮老鼠,遭城里人的白眼和被主人兒媳婦嫌棄的責(zé)斥及踢打,有幾天還不讓它進家門,罵它天生就是個賤貨。這下它可得意了,還以為你有多高貴,原來也干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四
首先趕到現(xiàn)場的是土公貓主人,他那神情比土公貓還興奮,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看到隨后而來大驚失色的劉女士,人都比平日長高了,假惺惺道:“城里的耗子可不比我們農(nóng)村偷吃糧食的老鼠,臟得很呢,不是鉆陰溝,就是翻拉圾,渾身都攜帶著病毒。你可得到醫(yī)院體驗一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其實他和劉女士也沒什么很大的過結(jié),他就是惱火城里人拿眼角瞟自己的衶色,似乎他們養(yǎng)的貓兒狗兒都比自己有地位。特別是劉女士,和她打招呼也是是捏著鼻音回應(yīng),分明瞧不起人。他喜歡在衛(wèi)生衣外套西套,喜歡把西褲卷到膝蓋頭,喜歡提著皮鞋打著腳板在小區(qū)里頭散步,這又礙著誰了?
他非常得意地看著劉女士灰著臉,把她的貓吆喝回去。
事情沒有結(jié)束,大家也開始議論紛紛,一想到平日里自家小孩爭著抱著劉女士的貓玩耍,都心有余悸,這貓吃老鼠,這老鼠渾身上下都是帶菌的,萬一傳染上病毒那還了得?聽說前幾年的非典就是通過動物鏈傳染的。
小區(qū)物業(yè)管理部門在居民的強烈要求下,專門開了個協(xié)調(diào)會,產(chǎn)生了以下兩點共識:
第一,請防疫部門來抽樣檢查。結(jié)果是一切正常,但這一片區(qū)域已經(jīng)多年沒看到老鼠,這也引起了他們對滅四害工作的重視,留下了一批滅鼠靈和粘鼠牢,責(zé)成物業(yè)部門不得馬虎。
第二,劉女士的貓因為偷吃老鼠,小區(qū)是不能留它了,由劉女士盡快處理,安定民心。劉女士是個有涵養(yǎng)的人,忍痛割愛,把貓送到了城郊和拉圾場緊挨的放生園。
事情還沒結(jié)束。有一天,它在放生園看到了土公貓,拖著一條腿,一拐一拐的,非常意外:“喂,你怎么也來了?!?br />
土公貓沮喪道:“別提了,你走后,老鼠越來越多,有一天跑到我主人家,打爛了他兒媳婦收藏的宋代花瓶……唉!他們怪我不抓老鼠?!?br />
“唉,這人真叫我們難做貓,這老鼠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彼鼑@口氣,又關(guān)心起自己的女主人:“我家女主人還好嗎?”
“不好,你走后,她迷上了小麻將,家里傳出來的都是兩口子的吵鬧聲。”土公貓搖著頭:“我被趕出門后,我家主人也回鄉(xiāng)下了,他說他也是只土公貓?!?
拜讀了 深刻學(xué)習(x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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