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祝福江山】老張的精神追求(小說)
老張咬咬牙作出了人生的一個“重大”決定:這個周六,放下手中所有的活,去裕溪河邊玩玩。
早上,老張騎上那輛十幾年前買的“鳳凰”牌自行車,戴上草帽和墨鏡,向裕溪河進發(fā)。
天氣是不錯的,陽光明媚,祥和,沒有了前段時間的悶熱。一陣風(fēng)吹來,明顯能感覺到一絲絲涼爽的意味。由通江大道沿著這條不算寬闊的柏油馬路一直向北面走,就通向老張心中的那條裕溪河。道路兩旁的廣玉蘭或香樟樹也一直陪伴著馬路向前延伸。老張覺得風(fēng)景不錯,尤其是這些樹木似乎也對自己比較熱情客氣;小鳥的叫聲不那么令人討厭,相反,減少了路途中的寂寞;那輛破舊自行車隨著老張腳踩著踏板的節(jié)奏,發(fā)出“哐啷哐啷”的響聲。“這也是音樂?。 崩蠌埿睦锵?。
至于老張為什么要戴上草帽和墨鏡,我有必要說明一下。
這條路是老張很熟悉的路,曾經(jīng)走過無數(shù)遍。路邊的花,路邊的草,路邊的樹,路邊的人,他都熟悉。如今自己的這副“尊容”,怎么能隨便叫人看到呢。老張戴上草帽和墨鏡打此經(jīng)過,有種“破帽遮顏過鬧市”的感覺。他似過街老鼠,倉皇逃遁。
裕溪河真的很美!兩岸風(fēng)光迤邐,景色迷人。
河堤實際上也是一條寬闊的柏油馬路,似一條黑色長龍向遠方延伸。路兩旁的花壇里種植著灌木叢。這些灌木叢當然也是風(fēng)景樹,被工人師傅修剪得很有條理,很有層次,也很有造型。里面開著各色各樣的花朵,煞是喜人。寬闊的河面碧波蕩漾,在陽光的映照下,浮光躍金。河水悠悠地向遠方流去。水面上,船帆點點,偶爾也機聲隆隆,河水呈現(xiàn)出少有的清澈。老張是在河邊長大的,卻從來沒見過眼下的河水是如此的清澈,也許能和漓江之水相媲美了。河面之上,水鳥蹁躚,沙鷗翔集,發(fā)出陣陣的唧唧之聲彼此應(yīng)和,遙相呼應(yīng)。不遠的一處淺灘上,幾頭老水牛吃飽了肚子,立在那里靜默不動,像在反芻,又像是在思考,更像是在欣賞、享受著這無邊的美景呢。河對岸的人家依稀可見,高高低低、花花綠綠的房屋掩映在綠樹叢中,從搖曳的樹木縫隙中時不時地展露它們美麗的身姿。那是鄉(xiāng)野深藏的美啊,西施的美,江南的美?。ㄒ驗椋訉Π兑矊儆跒I江市)
放眼遠方,河水一直向前延伸,延伸到目力不及之處與藍天相接。
這是一條有著深厚歷史的河流,也是一條有著豐富文化底蘊的河流,它是當?shù)乩习傩盏哪赣H河。
裕溪河,原名濡須河,又叫漕運河。它上連巢湖,下達長江,全長約60公里,是濱江市北岸的一條黃金水道,承載著南北兩地貨物的運輸,是濱江市連接南方省省會城市的一條水上交通要道。
相傳,裕溪河是三國時期曹操進軍巢州時遣八十三萬大軍一周之間人工挖掘而成,為曹操攻打巢州立下了汗馬功勞。雖說是傳聞,沒有確鑿的史料考證,但從中起碼可以看出,人在理想和志向面前所具有的潛能是無限的。
千年的裕溪河跨越了時空,它以亙古不變的廣闊胸襟容納世間一切;它甘甜的乳汁哺育著兩岸黎民蒼生,供他們休養(yǎng)生息。
老張站在河堤之上,倒背雙手,仰望蒼穹。風(fēng)吹動著他飄逸的須發(fā),他一任思緒飛揚。此時的老張真像一位藝術(shù)家,他想到了當年從這條河岸邊走出去的南方省著名作家謝竟成,他的老家就在這河岸邊不遠處,老張踮踮腳,似乎都能看到他家的老宅子。還有那個當年的插隊知青、如今上海市的作協(xié)副主席陳村,曾經(jīng)也在這里生活過七年之久。清澈甘甜的裕溪河水滋養(yǎng)著他們,給了他們無窮的力量和創(chuàng)作的源泉。
老張想:我是誰呢?我從哪里來,要到那里去?
老張回頭看了看,河堤下不遠處有幾排緊密相鄰的老式房屋,斑斑駁駁,破爛不堪,似乎與這河岸的美景極不相稱,也顯得極不和諧。
老張知道那是他的母校,他青春年少時曾經(jīng)讀書用功的地方。那時,老張是多么開心,多么自在,多么無憂無慮啊。一幫年齡相仿佛的孩子在這里學(xué)啊,唱啊,跳啊,與老師同樂,與環(huán)境相融。老張的夢是從這里開始的,理想也是從這里起航的??扇缃?,自己卻一事無成,虛度了光陰,蹉跎了歲月,已沒有多少從頭再來的本錢了。劉歡的那首《從頭再來》唱得老張經(jīng)常淚眼婆娑,可老張清醒地知道那是唱給那些有志青年聽的。
老張看著眼前這座廢棄的老宅,有些憂傷,有些懷想,更有些惆悵,他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紙筆。老張有一個習(xí)慣,去哪里都要帶上紙和筆,這個習(xí)慣從年輕時一直保持到現(xiàn)在。老張目視老宅良久,心潮起伏,思緒萬千,他伏在車座上急速地寫下了這首詩:
老宅的記憶
看到這些“照片”,
我不知道它能否喚起你我沉睡的記憶?
如一位敦厚善良的老人,
它記取著我們兒時快樂的身影
與青春踏過的足跡。
可如今,
它已風(fēng)燭殘年,
默默地
蹲守在歷史的角落里,
偶有春光略過它的額際。
車輪與熙攘的人群,
從未停留在它曾經(jīng)的美麗。
沒有嘆息
也沒有啜泣,
唯有瘋長的野草與星點的黃花,
似乎和它形影不離。
每次經(jīng)過,
我都滿眼熱淚淅淅,
那是因為
我無法忘卻
它曾經(jīng)深沉的給予!
久久地凝視著這幢老宅,老張有些戀戀不舍。他默默地推著自行車,就這么漫無目的地在河堤上來來回回地走著,有時還學(xué)著攝影者的樣子用新手機拍下幾張照片。他想:我這樣子,別人是不是以為我是一個神經(jīng)?想到這里,他忽然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有一段河堤,景色更美。堤內(nèi),有一方小池塘,約百尺見方的樣子。池水同樣清澈無比,能照見人的影子。游魚在水底清晰可見,俶爾遠逝,往來翕忽,似柳宗元筆下的永州“小石潭”。池面上漂浮著少量的幾片蓮葉,有一片居然還開著粉紅色的荷花。老張想起了《江南》: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池周邊完全用石頭砌成,規(guī)則、平滑。主人在池子四周種上各種花草樹木,修剪得整整齊齊。雖說是秋季,池塘四周卻仍然開滿了鮮花,裝點著環(huán)境,顯得分外雅靜。這里有水榭,岸邊還有涼亭、假山?;野灼秸乃嗟孛嫔习惭b了一些健身器材;旁邊,一個高大的“思想者”雕塑赫然醒目。一棟典型歐式風(fēng)格的小洋樓坐落在旁,裝飾得豪華、氣派,也顯示出主人不凡的身份和地位。
老張忖度:光從這環(huán)境與裝飾,就能看得出這家主人相當有見識有品位。如今,這土豪也不容小覷啊。
這是何等理想的詩意棲居!老張心想:我要是有朝一日能有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那該是多么幸福的快意人生??!
就這么在邊走邊想之中,時光不知不覺從老張身邊溜走。老張的肚子已在咕咕大叫,向他發(fā)出強烈的抗議了。抬頭望望天上,太陽已日漸西斜,他掏出手機一看,吆,快四點了。老張騎上車子匆忙往回趕。
路上,老張很怕遇到人,卻偏偏遇到了一個人。如果說是遇到別的什么人,老張則完全可以憑借草帽墨鏡低著頭快速地與其擦肩而過,可這人老張卻不容錯過。這么說不是矛盾嗎?然而老張卻有自己的考慮和打算。老張雖然年齡大可眼不花,老遠老張就看出應(yīng)該是他。
迎面來者系誰?江北鎮(zhèn)分管教育的副鎮(zhèn)長徐文韜。老張遠遠的就跳下車來,思考著該怎樣和徐鎮(zhèn)長打招呼比較合適比較禮貌,還應(yīng)該再說些什么。老張摘下草帽和眼鏡,推著車子往前走,心里有些慌張,還有些不太踏實。老張在心里笑自己:都快老了,見人還慌張?;攀裁椿怕?!在快要靠近時,老張就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大聲說:“徐鎮(zhèn)長,您好!”老張的聲音真夠響亮,就像平時在課堂上給學(xué)生上課的那樣。如果當時我在場,我敢保證,離他50米遠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可不知為什么,徐鎮(zhèn)長像不曾聽見似的,沒有任何反應(yīng)。老張以為他沒聽見,用同樣的聲音又一次地喊了一聲“徐鎮(zhèn)長您好!”這一回,鎮(zhèn)長聽見了,但他的頭卻是往上昂著的,目視前方,面無表情,只從鼻孔里發(fā)出很微弱的一聲“嗯”,像蚊子哼哼似的,然后揚長而去。
說起這個徐鎮(zhèn)長,他早年也當過教師。當教師時,工作比較認真負責,和同事間相處和睦,關(guān)系融洽。他對老張也是相當尊重和佩服的,因為老張的年齡長,又是這一帶的教學(xué)名師嘛。他平時經(jīng)常和教師們在一起喝酒聊天,有時還打打鬧鬧的。偶爾酒喝多了,就會大發(fā)牢騷,把當時的一些政府官員罵得狗血噴頭,把不合理的社會現(xiàn)象批得一文不值,給人非常正直勇敢和俠義的印象。不過,此人一直心懷理想,志向遠大。私下里聽人說,他家里是有些背景的。據(jù)說,有一門親戚在省里位居高干,有著相當強大的后臺。后來,不知何時何因,此人一夜之間就由教師變成了政府工作人員。沒過幾年,又當選為副鎮(zhèn)長,分管本鎮(zhèn)的科教文衛(wèi)工作。
老張納悶,老張很失望,一絲不悅潮水般涌上心頭。心里想:“我哪地方得罪你了嘛,何必如此呢?你不就是一個副鎮(zhèn)長嗎?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不是考慮到我的兒子將來有可能回鄉(xiāng)工作,需要你簽個字蓋個章什么的,我才不理你呢。論年齡,我比你大;論工作,我比你早,憑什么我非得要先喊你?喊了,還不理睬人。切!”
剩下的一段路程,老張走得很憂郁,很彷徨,還帶有幾分憂傷。他看不出道路兩旁的景象和早晨是一樣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