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老夏，我吃了一驚。他整個人精神萎靡，情緒低落，一副很頹廢的模樣。頭發(fā)蓬松雜亂，錯落無致，跟雞窩似的，隨便堆在了有些見光的頭上。顯然，有較長一段時間沒有認(rèn)真理過了。
　　 更叫我意外的是，對于我的到來，他竟然無動于衷，神情木然，絲毫沒有表現(xiàn)出以前的那個高興勁兒：快步上前，一把抱住我，大呼小叫地說想死我了。然后把我輕輕放下，用拳頭在我干癟的胸脯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上幾下。接著，一把搶下我手中的行李，爽快地說：“走，咱哥倆喝酒去！”
　　 我不明就里。思考著自己是否某些方面得罪了老夏?；蛘哒f，哪一次說話沒留神，傷害了他的自尊心？再或者，上一次N城同學(xué)小范圍聚會，我沒有喊他？要不，就是我借他的一千元錢沒有及時歸還？
　　 都不對呀！老夏，我太了解他的，他是我的鐵哥們。這人最能理解、體諒別人了，從來不拘這些生活小節(jié)。
　　 他不是那樣的人！
　　 那究竟為何呢？疑問一直在我心頭盤桓。
　　 我搬起久坐不動的老夏，晃動著他的肩膀說：
　　 “是不是最近混窮了，怕我揩你的油？”
　　 他沒有應(yīng)答。
　　 “那就是失戀了，小情人不理你了吧？”
　　 他移開我的手說：“在瞎說些什么呢！”
　　 “那你倒是說話呀！啞巴了？”我有些著急了。
　　 老夏緩緩抬起他緊鎖的眉頭，望了我一眼。就在這瞬間，我看見他的眼里似乎沉積著太多的幽怨和悲哀。
　　 我把老夏拖進(jìn)車站旁的一家小飯館里，要了一個包廂，點了幾個我們平常都喜歡吃的菜，還有一瓶牛欄山二鍋頭。
　　 我給老夏斟滿一杯酒，當(dāng)然自己也得斟得滿滿的。
　　 之前，我們哥倆喝酒，從來沒有多少之分，即使醉了也得斟得一模一樣。老夏從來不放過我，總是左一杯右一杯地陪我。我有時實在喝不下去了，他就索性自裁。脫下筆挺的西服搭在椅背上，開始絮絮叨叨地和我說個沒完沒了。直到他實在支持不住了，才踉踉蹌蹌地把我送回酒店。
　　 我端起酒杯，起身敬老夏一杯，試圖以此調(diào)節(jié)氣氛，然后打開他的話匣子。
　　 老夏朝我擺擺手，示意我坐下。酒杯在他的嘴唇邊只輕輕地碰了一下。
　　 我有點生氣了。此時，我真想掰開老夏的嘴巴把酒灌進(jìn)去，好讓他喝個痛快，然后隨他借著酒勁撒撒“酒瘋”。我目光緊緊地盯著老夏，靜等著他的反應(yīng)。
　　 就在我面對老夏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時，老夏卻突然舉起酒杯，杯子在他手里翻了個跟頭，滿滿的一杯酒就徑直從老夏的喉嚨里滑了下去。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不知該說些什么是好。
　　 不大一會兒，老夏就紅著眼圈，開始跟我抱怨起來。他似乎憋了一個世紀(jì)的滿肚子話語，這一刻，巖漿一樣從火山口噴涌而出。
　　 “我是單位里的先進(jìn)哪，幾乎每年都會拿獎。既然是先進(jìn)嘛，那當(dāng)然什么事就得走在眾人的前面嘍。
　　 “我很勤勞，什么活都干。燒水啊，倒茶啊，掃地啊，抹桌子，甚至倒垃圾這種事，我也干！”
　　 我雙手托著下巴，認(rèn)真傾聽著老夏期期艾艾的訴說。
　　 “我的本職工作應(yīng)該干得不壞，在單位數(shù)一數(shù)二，可以說無懈可擊?？墒牵锨啬阒绬?？我們單位里那些個年輕人，這些本該是他們的事，而他們卻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老夏停下來，倒了一杯酒，又獨個兒一飲而盡。我勸他別喝得太猛，可他并不以為意。繼續(xù)說：
　　 “可我忍不住啊，我怎能熟視無睹、棄之不管呢？我就干吧！干呀干，你猜最后怎么著？”
　　 他瞪著眼睛看著我，似乎在等待我的追問與探究。
　　 我問：“怎么著？”
　　 老夏說：“一開始吧，我?guī)退麄兏?，偶爾他們還說聲謝謝。后來呢，連謝謝也免了。免了也就免了吧，我這人不在乎這些。我自己愿意干的活，要別人謝什么！
　　 “再后來，這些，居然就他媽成了我一個人的事了，而且似乎成了我的份內(nèi)事，從此就再也沒人問津了。
　　 “慢慢地，眾人都習(xí)以為常了。沒水了，大伙兒會喊：老夏，燒水！地沒掃，有人喊：老夏，掃地！垃圾滿了，照樣有人喊：老夏，把垃圾倒一下。
　　 “我這人賤骨頭，天生勤勞。這些事對我來說并不算什么，我也沒有把它們放在心上?？墒恰墒牵锨?，真他媽好笑，我居然因此被領(lǐng)導(dǎo)批評，還受到了懲罰！”
　　 說完，老夏竟嗚嗚嗚啜泣起來。我拍打著他的肩膀極力安慰他。
　　 “上次，市文明委來我們單位檢查文明創(chuàng)建工作。巧！那天，我正好有事不在。結(jié)果，你可想而知了。
　　 “事后，領(lǐng)導(dǎo)在全體職工大會上點名，嚴(yán)肅批評了我。說我工作極不負(fù)責(zé)任，份內(nèi)事沒有干好，嚴(yán)重影響了單位的形象和聲譽(yù)，給單位造成了不良影響。因此，扣發(fā)本年度績效獎金！”
　　 老夏幽怨地望著我，好像在等我給他一個公正、合理的評價。
　　 我望著老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此時，我又能說些什么呢？！
　　 忘了告訴大家，老夏是他們單位的技術(shù)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