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雨一推開臥室的門，就聞見滿屋子的煙味。她一眼就瞅見自己的老公瀟瀟斜倚在床頭的被子上，手中的煙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閃一滅的?？吹贸?，老公在臥室里呆的時間很久了。
　　 “你能不能少抽一點，抽煙對身體有啥好處？”心雨皺著眉頭，快步走到窗邊，推開了緊閉的兩扇窗。空氣多清新??！心雨貪婪地嗅著，嘴里念叨著：“你怎么呆在臥室里抽，客廳不好嗎？”“孩子在客廳做作業(yè)，我們還是在臥室談談吧?！薄皢眩@么嚴肅，談什么呢？”心雨故作輕松地說，她知道，這一天終于要來了。
　　 “心雨，我們……”“我們怎么了？”心雨試圖緩和一下這尷尬的氣氛?！拔覀兌紕e自欺欺人了，心雨！”瀟瀟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出的話不啻于扔了一顆炸彈?！半y道你看不出來，我已經(jīng)不愛你了嗎？我外面有人了！我們離婚吧！”瀟瀟低垂著頭，等待著心雨的一場暴風驟雨?？墒浅龊跛囊饬?，心雨什么也沒說，只是把臉埋在手心里，肩膀聳得很厲害。她也是一個女人，她又怎能感覺不出來丈夫這幾年的變化呢？自從進城陪伴高中讀書的兒子以后，她就很少跟瀟瀟在一起。尤其最近兩年來，她感覺自己的丈夫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變了，不再嬌慣自己了，偶爾想撒一下嬌，瀟瀟也是愛搭不理的?？墒撬冀K不愿相信自己的感覺，也不敢想象這些。她每天都在自欺欺人的生活中度過。這也許與她所受的教育有關吧。從小爹就給她灌輸“男人是天”、“女人要在家從夫，要從一而終”的思想，爹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個故事就是《王三姐苦守寒窯十八年》。就這樣造成了心雨古典的性格。長大后的心雨也頗有一種典雅的氣質。所以心雨認定了這個生命中的男人之后，就從來沒動搖過，即使在他最艱難，最困苦的時候。
　　 當初瀟瀟家非常貧困，四個兒子，還有一個癱瘓在床的婆母需要照料。別說結婚的新房了，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爹娘極力反對這樁婚事，娘哭著跟她說：“孩子，你到底看中他什么呀？這樣的家庭，你以后嫁過去可咋過?。俊钡鶜獾枚继饋?，用手點著她的腦門，大聲嚷著：“如果你還是執(zhí)迷不悟，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了！孩子，你會吃苦的?；仡^吧！”可是爹的恐嚇，娘的淚水，依然挽不回她愛他的心。就這樣，她在沒有父母祝福的情況下，把自己給嫁了。
　　 婚后，她跟瀟瀟住在二叔公騰出來的舊房子里。這是怎樣的一所房子?。憾斓臅r候，西面透風，有時晚上下雪，第二天早晨被子上會灑下一層白雪；夏天外面下大雨，家中就下小雨，常常是心雨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用上了，雨水還是流了一地。他們的兒子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出生的，心雨總感覺欠孩子的太多。但即便這樣艱苦，心雨還是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她跟瀟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瀟瀟心疼她，下地時，從不讓她干重活。有時從地頭回家的時候，如果路上無人，瀟瀟還會把她背在身上，摘一束田間的野花讓她捧著。因為瀟瀟知道，心雨喜歡浪漫。瀟瀟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給不了你最好，但我會給你我能力范圍內的更好?！倍斓耐砩想m然很冷，可是窩在瀟瀟懷里，感受著瀟瀟的氣息，她會心無牽掛地甜甜睡去。
　　 后來，他們有了自己的家。心雨更是精心地布置。那時瀟瀟總會在她耳邊輕聲低語：“老婆，今生遇到你是我最大的榮幸。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幸福的家。你、我，跟兒子我們永不分開。我會把你當成我手心里的寶，一輩子不離不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愛你！”
　　 “你倒是說話呀！”瀟瀟的一聲急呼打斷了心雨的思路?？粗矍暗倪@張臉，心雨還是難以想象：這還是那個曾經(jīng)對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嗎？竟然這樣迫不及待地要將自己掃地出門，全然不顧兒子的高考！難道小三真的這樣重要嗎？想到這里，眼淚不爭氣地如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她頓了頓：“好，既然你不愛我了，我放手。我不會粘著你的。只是我想再多啰嗦幾句，兒子馬上就要高考了，我希望不要讓兒子知道。還有，明晚我們一起吃個飯吧。好久沒在一起吃飯了，畢竟夫妻一場，好聚好散吧?！睘t瀟看她松口了，長吁了一口氣。
　　 第二天，下了些許小雨，風中的落葉在空中打著旋，不舍得離開它所依戀的大樹。心雨跟著瀟瀟走在這條熟悉的小路上，她習慣了瀟瀟的一切安排。心雨走得是如此地緩慢，她不知道這一路走來，自己將會有一個怎樣的結局！路總有盡頭的時候，他們來到了一家餐館。這是一家很小的餐館，只是名字有點奇特，叫“瀟瀟暮雨”。“這名字倒符合我現(xiàn)在的心境?！毙挠赀@樣想著?！澳愕任乙粫?，我出去點菜?！睘t瀟說。最近兩年，作為老公的瀟瀟幾乎舉手不動，現(xiàn)在居然點菜了。心雨有點驚訝?！耙擦T，反正相處的機會不多了，就讓他表現(xiàn)一下吧！”心雨心里想著。不一會兒，菜端上來了，這次竟然是自己最愛吃的飯菜。心雨的眼角有點濕潤了。她平靜地說：“能跟我談談她嗎？我倒想看看這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值得你為了她拋妻棄子！”瀟瀟囁嚅著說：“她溫柔善良，善解人意，最主要的是她的心里全是我，眼里只有我。而你呢，自從兒子進城之后，什么時間在乎過我？”心雨默默地聽著，眼神在瀟瀟的臉上定格了。停了一會兒，她開口了：“是，她善解人意，她溫柔善良，恐怕還不止吧，應該是她還年輕漂亮吧。那我呢？我沒年輕漂亮過嗎？我年輕漂亮的時候，跟你住在四壁透風的屋子里，和你一起經(jīng)受著風吹雨淋，嚴寒酷暑。我的青春，我的美貌都給了這個家?，F(xiàn)在你有錢了，覺得我年老了，找到她了。她過的是什么生活，錦衣玉食，天天用著高檔的護膚品，出入美容院，能不漂亮嗎？你說我的心不在你那里，可是你知道嗎？自從嫁給你之后，我有十分之一的愛給了你的父母，有十分之一的愛留給了我的父母，還有十分之一的愛給了咱的兒子，十分之一的愛給了這個家族。你說，我的心能完全屬于你嗎？可她不同，她不涉及你的家庭，她只一心一意為了你，能不善解人意嗎？”心雨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委屈，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瀟瀟繞過去，攬住了她的肩。這是多好的一個女人啊，為了這個家，任勞任怨地付出。在自己打拼最艱難的時候，是她一直鼓勵著自己，支持著自己。想到這里，瀟瀟歉意地說：“對不起，我知道你的好，也讓你受委屈了，可是她已經(jīng)懷孕了，沒有我，她過不下去的；你不同，你是一個堅強的女人，你可以的。所以我只能委屈你了。房子和錢款我留給你跟兒子。真的對不起了！”聽見這話，心雨猛地抬起了頭，直視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人，居然笑了起來：“是，我堅強，可是你想過沒有，是誰讓我變得這樣堅強，還不是你的功勞？我為了彌補對兒子的虧欠，進城了。從此幾乎再沒有得到你對家的照顧，所以我什么事情都自己學著去做。現(xiàn)在你告訴我，我堅強。好！我成全你，你解放了!”
　　 心雨越說越激動，越說越難以抑制自己的情感，她一把抓起桌上的包，沖進了雨幕中。瀟瀟看著那個漸漸消失的身影，他的眼角也淌出了淚水。這時飯店的經(jīng)理走了過來，他聽到了這夫妻二人的對話。他插了幾句話：“兄弟，原諒我聽到了你們之間的對話，你這樣不太地道吧。為了一個所謂的小三，毀了自己的家，值得嗎？你看，多好的女人?。　睘t瀟苦笑著說：“大哥，這是我一生最摯愛的女人，她在我最艱難的時候嫁給了我，我怎能負她呢？我是不得已?。　彼路鹫业街羲频?，拉開了話匣：“我在兩年前，也就是我兒子剛上高中那會兒，查出了肝癌，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期，沒得救了。她是我的女人，我愛了她一輩子，我不想拖累她。可我更了解她的性格，她如果知道真相，是不會離棄我的。我寧愿她誤會我，恨我，也不愿拖累她。”瀟瀟說著，眼里流出了淚水，攥緊了握在手里的病歷。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遠處傳來聲聲杜鵑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