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礁石】《杏花敲窗》的美學意義(賞析)
詩有豪放婉約,書有行草隸篆,畫有寫實寫意,文有壯美優(yōu)美,一樣的藝術作品,無論以何種形式展露在世人面前,它們的底層邏輯都是一樣的。正如人們通常所說,藝術是相通的。
西人說詩抒情,國人說詩言志,意思相去不遠,多在說詩歌表現的是詩人的情懷。藝術的底層邏輯正是在“情懷”這個平臺上運行、做文章。情懷越深厚,對藝術的感悟也越透徹;很難想象,一個缺乏情懷的人,能成為一位藝術大家。無論藝術的表現形式怎么變化,底層邏輯是不會改變的。就像蓋一座大樓,不管你蓋多高,不管你設計什么風格,基礎的建筑理論是不會改變的;一旦改變,樓就坍塌了。聽說德國人希特勒在做領袖前,也提過一陣畫筆,但他缺乏人文情懷,終墮落為屠夫。再如蔣公毛公,兩位都是民族主義者,爭斗了一輩子。蔣公的字端莊嚴謹,一絲不茍,正氣凜然,更多寫實;毛公的字則行云流水,大氣磅礴,自成一派,更多寫意。二位主義不同,書法表現不同,唯有在家國情懷上是相同的。
大家如此,小人物也一樣。
年前某天在QQ群里,看人聊江山文學網的一篇小說《杏花敲窗》,也就搜索來讀一讀,品讀之后,就有了這篇賞析文章。
小說講述了一位留守婦女的故事,小慧在家務農,大毛外出打工;小慧在家堅守自己的家庭,大毛外出背叛了自己的家庭,最后,兩人離婚,各得其所。
這個故事不僅不新鮮,甚至還有些老套。改革開放的中國,這樣的故事,隨時都在發(fā)生,因此而家庭解散的勢頭,目前看來還沒有出現拐點的跡象。作者正是從這一極普通、極普遍的題材里,找到了一種特殊的表現手法,我把這種方法稱為“寫意”,小說的寫意;因此,我不會從道德的層面去品評小說中的人物。
所謂寫意,原是中國畫的一種繪畫技法,特點是筆墨在縱橫捭闔、激情飛揚中烘托出一種氣氛,這種技法比工筆更容易讓人體驗到畫面的神韻。過去的古詩詞里,常借用這方法去渲染意境,現在市面上稱為“美文”的文章,也大多都使用了這樣的方法;但是,如果把握不好,很容易犯詞藻堆砌,矯揉造作,流入空洞的毛病。
小說取名《杏花敲窗》,這個名字的詩意就很盎然。嬌羞的杏花緩緩飄落,許是風把它吹來,擦窗而過,而有人居然聽到了它敲窗的聲音。杏花不僅僅是花,它還是酒,它敲響窗子,是要告訴屋里人,出來喲,別負了醉人的春光。其實,這里的窗子也不是窗子,指的是禁錮心靈的藩籬;杏花也不是敲窗,它是落進了人的心里呀。
小說一開始,就給了我們一個清新的場面,在小慧與豬歡快的互動中,小慧的勞累和豬圈的不潔都被濾掉了,剩下一幅整潔、安詳、和諧的畫面。在這幅畫面中,我們能充分感知到一個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婦,對生活的饜足以及對愛的渴求。
接著,作者大筆一揮,畫卷一樣拉出一系列的生活場景:喜鵲開家庭會議了,郵差送信來了。這兩個小小的場景,在小慧的內心引起了共鳴,就像音樂中反復吟唱的主旋律。她養(yǎng)雞,是為了那個人;養(yǎng)鵝,是為了那個人;腌蛋,也是為了那個人,她所有的辛勞都是為了那個人,為了她和那個人共同的家。
這一段,與后面明子的挑逗,小慧對新婚的回憶、對那人久出不歸的焦慮等等情節(jié),作者都采用跳躍、快進的手法,緣情敘事,用白描在人情物理上做文章,對人物內心不著一筆,卻讓人物的內心世界袒露無遺,獲得了比現實更真實的藝術真實,把漢語言文字蘊含的“意象”審美潛能,充分發(fā)揮出來了。
詩歌之美,美在韻律;文章之美,也在韻律。詩歌之美,美在聯想,文章之美,也在聯想。把詩歌之美注入文章,于作者是一大快事,于讀者亦是一大快事。
敘述那人背叛家庭,用曲筆,隱隱約約,似有還無,如明亮的湖面,兀地竄來一朵烏云。
敘述明子對小慧的關愛,用直筆,坦坦蕩蕩,入情入理,像灌木叢中執(zhí)拗的藤蔓。
敘述小慧的幽怨,用隱筆,盛裝以待,對牛彈琴,似空谷花開,落入無情之水。
文章求缺不求圓,人間正道是滄桑。作者寫意不寫實,一路白描,講究的是章法,揮灑之間,不亦樂乎。讀者賞文也賞情,字里行間,看人生百態(tài),不亦樂乎。
夫君未出軌,在小慧心里是“那人”;夫君移情別戀,小慧則直呼其名,其中差別不在稱謂而在心。
明子情不明,小慧以嫂嫂自居;明子情不渝,小慧以小紅伺之,其中差別不在稱謂也在心。
大毛攜新歡莽撞歸來,小慧忍羞辱欣然下廚,拼的是人品;小慧瓜熟蒂落結新家,大毛顧此失彼悔已遲,說的是造化。
小說通篇用典雅、感性、詩意的筆觸勾勒出一幅幅連環(huán)畫面,以充滿彈性、靈動的短句,掌控著小說的節(jié)奏,推進情節(jié)的發(fā)展。
畫面敘事正在成為寫作趨勢,用畫面講故事,是工具也是技巧,更是作者文化學養(yǎng)的具體展現。
民族的,不一定就是世界的。只有在民族性中包含了人類共同的人性并與之相結合,它才可能是世界的。國畫是中華民族的,其中寫意的技法更是我們獨有的。“意象油畫”就是將我國傳統哲學、美學精神與西方美學思想熔于一爐,具有鮮明的內中外西的一種新的畫風。
小說的功能之一是要還原一個真實的世界,怎么還原,無非兩種方法,從心往外寫,從外往內心寫。前者以情敘事(不是緣情敘事,二者有重大區(qū)別),其筆千鈞,能力透紙背,能力拔山兮,是為壯美;后者以事抒情,其筆細膩,其文甜美,如酥如飴,直沁心田,是為優(yōu)美。
優(yōu)美的小說各國都有,寫意小說,為我獨有,這得益于漢字在內涵與外延上的特殊性。
寫意小說包含了優(yōu)美小說的各種要素,最大程度地融入中華民族的人文氣質與文化心理,達到一個新的人文境界和文化高度。正因為如此,寫意小說的門檻是較高的,它不僅要求寫作者熱愛傳統文化,還要精于傳統文化,通曉傳統文化所包含的哲學,美學和人文精神。這種寫作方法能不能像意象油畫那樣,形成一種現象,還很難說。
我無意拔高《杏花敲窗》這篇小說,因為這篇小說中的缺憾也是明顯的,如過于追求短句,損害了敘述的節(jié)奏,留下明顯斧鑿的痕跡。但是,作者的探索精神,寫作中的實驗精神,是可取的,缺乏濟世情懷的人,是不會這么干的。這才是這篇小說對我們的啟示,也是它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