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螢火蟲的光芒(短篇小說)
螢火蟲的壽命很短,幼蟲時期可以整夜發(fā)光,成年之后自黃昏到亥時,經(jīng)常飛翔在數(shù)木和瓜果藤蔓的上空。
它們用自身把黑夜照亮,也滿足了很多孩童的幻想。
石梓立就是像螢火蟲一般的人,陳穎時常這樣想。
她是高一半途轉過來的,當她站在講臺上時,底下全體寂靜,五十多雙眼睛齊刷刷地盯向陳穎右臉上的那一道疤。
陳穎的聲音怯怯的,自我介紹也很簡單:“大家好,我叫陳穎?!?br />
說完之后甚至不敢抬頭看底下眾人的反應,底下一開始鴉雀無聲,后來正對講臺坐在第一排的那個人,率先鼓起了掌。接著全班的掌聲“嘩啦”成了一片,短暫但很有力量。
那個人就是班長石梓立。
陳穎初來乍到,并沒有人愿意主動理她。再加上她本身給人的感覺就是呆呆傻傻的,整日坐在教室角落一言不發(fā),可以說是沒有存在感的。
日常生活就那樣不緊不慢地進行著,陳穎被分到了值日組,輪到小組值日的時候,大家也都會對陳穎冷冷地說一句:“陳穎,你把這幾排打掃了吧,哦對了,掃完之后還要拿拖把拖一下?!?br />
陳穎總會點點頭,那沉悶的樣子給不了人好感。
有一天,大家都去吃飯了,陳穎一個人坐在教室后面看題。她把教室的窗戶悉數(shù)打開,窗外梧桐樹碩大的葉子隨風翻動著,順著窗口灌進來一陣又一陣的涼風。
頭頂上的風扇在“吱呀吱呀”地轉著,大概是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
忽然有人從走廊那里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陳穎初看到韓旭的那張臉時,有一種跌措時光的陌生。
絞盡腦汁想了想,陳穎忽然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韓旭啊?!?br />
韓旭是她小學時候的同學,那時候的他還是個小胖子,如今竟然成了瘦不拉幾的高個子。
韓旭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剛轉過來嗎?”
陳穎“嗯”了一聲,空氣中流動著沉默。
突然覺得兩個人隔著窗戶的鐵欄說話有點怪,像是在監(jiān)獄里似的。但韓旭看起來心情大好,兩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時,石梓立突然抱著一大堆學生證跑進了教室。
陳穎一開始沒有察覺出來,直到在講臺上的他叫了一聲:“喂,陳穎同學,和外面的那個朋友,麻煩你們過來幫忙一下。”
這人倒是不見生,陳穎想。
原來是要在一大堆的學生證里找一個人,是別班的,好像是因為沒有好好排隊買飯被記過了,紀檢處的老頭剛好看到了同級的石梓立,于是讓他幫忙找一下那人的學生證。
學生證前天被全收了蓋章,這對于三個人來說,無異于大海撈針。
最終花了二十幾分鐘找到,石梓立豪邁地說:“走吧,請你們吃飯去。”
陳穎和韓旭皆搖搖頭表示不用。
就這樣一次小小的交集,熱情的石梓立算是把陳穎記在心上了。
陳穎在最初的時候,都是一個人去食堂。食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她每次都會碰到石梓立。石梓立看她一個人,要么就吆喝著哥們和陳穎湊一桌,要么就單獨過來和陳穎說話。
要不是看到他對每個人都這樣,陳穎簡直都要懷疑他喜歡自己了。
殊不知他是個自己從未見過的種類,光芒給人力量,他是翱翔在天空之上的,讓人看著就很溫暖。
石梓立像個訪談節(jié)目主持人一樣,經(jīng)常問著陳穎“上課聽得懂、功課跟得上、食堂飯菜合不合胃口”等諸如此類的問題。陳穎一開始還很拘謹,但看石梓立很認真的神情,也跟著開起了玩笑:“班長,這些問題你已經(jīng)問了有五遍了。”
石梓立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哦,我比較健忘。”
大概是被班長的樂觀開朗所感染,陳穎開始和周圍的同學打成一片,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卸下心防的。只是覺得這所學校的陽光充足,不得不讓人敞開心扉的那種。
以前的那所學校簡直是一座大冰窖。
有人好奇陳穎臉上的那塊疤,她笑了笑開始解釋:“我剛出生那幾年父母開了家瓦罐店,那時候我還坐在學步車上,后來因為亂跑跑到了走廊,我爸被學步車的車轱轆絆了一下,瓦罐里的湯汁就都倒在我身上了?!?br />
她說得云淡風輕,可眾人聽了之后皆是“嘶嘶”地表示很疼。
后來爸爸在她九歲那年車禍去世,媽媽把瓦罐店轉讓掉,租了一個更小的鋪面賣煎餅果子。
學生時代嘛,誰也不懂,班里有男生開始起哄,一開始說陳穎丑八怪,見她也沒什么反抗,就開始公然地捉弄和欺負她。直到后來全年級都傳遍了,說是那個臉上有塊疤沒有了爸爸的女生好欺負。
女生公然排擠她,把所有的垃圾扔進陳穎的桌子上,在餐廳排隊吃飯的時候把陳穎擠出去,還有心里有氣就莫名其妙地找陳穎發(fā)火,等等等等。
直到有一天媽媽看到陳穎胳膊上的淤青,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轉學。
陳穎剛轉來的時候,石梓立就組織了很多課外活動。陳穎一開始不打算去的,結果被石梓立拽了去。
沒錯,陳穎的骨子里只有逃避,她想打著幫媽媽照顧鋪子的幌子。
結果第一次爬山之后,石梓立立馬組織了大家去陳穎媽媽的鋪子幫忙。
大部分人都來了。好像說好似的,大家的臉上洋溢著笑容,有人擼起袖子幫忙和面,有人幫忙切著蘿卜丁,有人負責收錢,有人負責裝袋稱好。
過往的行人皆在這個不起眼的小鋪駐足,然后開始哄搶。那一天的營業(yè)額比平時高了兩倍。
陳穎媽媽開心地請大家喝了豆?jié){,吃了煎餅果子。石梓立還嘴甜地說了句:“阿姨,以后您需要幫忙,盡管把我們叫來,不過您得請我們吃您親手做的煎餅果子喲!”
眾人附和著,陳穎聽到了媽媽的一句:“沒問題!”
幾次活動下來,陳穎交到了朋友,在食堂吃飯時,石梓立看到陳穎這邊三五成群走在一起的人,只是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陳穎想,自己也真是夠幸運的。
都是因為有石梓立。
幸好還有石梓立。
轉眼就到了高三,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時刻。一天陳穎正在操場跑步,突然韓旭就跟著跑過來了。
他看起來有些緊張,咽了咽口水之后對著陳穎說:“我喜歡你?!?br />
這是陳穎第一次被人表白,她怔在了原地,腦海里不知不覺地浮現(xiàn)出了石梓立的臉。
本來想立馬拒絕的,結果被韓旭的“三天時間考慮”給搪塞了過去。
回到教室時石梓立正站在教室門口,陳穎本能地躲開了視線。
結果在經(jīng)過的時候被人挎了脖子:“怎么?有心事?”
陳穎的臉瞬時發(fā)燙,她搖了搖頭,大步流星地奔向自己的座位。
可石梓立并不打算放過她,周末直接出現(xiàn)在了店鋪前。禮貌地跟媽媽打了個招呼,然后坐在了一動不動的陳穎身邊。
他拍了下女生的肩膀:“喂,怎么感覺你這幾天老躲著我???”
陳瑩搖搖頭,故作輕松地說:“哪有?。俊?br />
“那你是因為什么事?。俊笔髁⒁桓贝蚱粕板亞柕降椎谋砬?。
陳穎嘆了口氣,問:“班長,如果,如果有人在這時候說喜歡你,你對他又沒有什么感覺,你會怎么做?”
石梓立回答地干脆:“那還怎么做,拒絕唄?!?br />
陳穎皺了皺眉毛:“可是他會傷心的吧?!?br />
“你寧愿自己不樂意也不愿意讓那個人傷心?”
“我……也不能這樣說……”
石梓立突然炸了毛似的:“誰?誰說喜歡你?我去他丫的……我?guī)湍阕崴?!?br />
陳穎可從沒見過石梓立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管他不斷的盤問,只顧自己笑得前仰后合。
陳穎拒絕了韓旭,說自己對他沒有感覺,并祝他考上一所好大學,找到自己的幸福。
韓旭看起來很失落,但最終釋懷般地點了點頭。
高考結束,大家都考了不錯的分數(shù)。
有一天石梓立把陳穎約了出來,兩個人一起去逛了高中校園。昔日熙熙攘攘的校園如今顯得很是冷清。
石梓立隨意地踢著路上的梧桐葉,連摩擦聲都顯得那么好聽。
他一看就是在憋著什么東西不想說。
一直走到盡頭,石梓立臉上有前所未有的認真,他問:“那個,陳穎同學,你要報哪所學校?我是說,我們可以報同一所,呃,怎么說呢?對于你未來的四年,我想?yún)⑴c進去?!?br />
風度自信的班長就這么臉紅了。
陳穎想過無數(shù)次,她以為石梓立不會喜歡自己。
兩個人就這么面對面怔著,直到陳穎被石梓立輕輕推了一把:“你倒是說句話啊你?!?br />
陳穎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啊,可以?!?br />
以后的那幾年,每當回憶起這段,陳穎都會撇撇嘴向石梓立抱怨:“一點都不浪漫?!?br />
她說:“至少也應該說個‘我喜歡你啊’,或者送一束花也是可以的?!?br />
石梓立摸了摸她的腦袋,幫她把耳暖戴上,此時正在下雪,他們考到了北方。然后張開大衣讓陳穎鉆了進去。
他在她耳邊呢喃:“你要玫瑰還是要手套?”
兩人皆是笑而不語。
在雪中站了幾分鐘之后,兩個人開始往圖書館挪。陳穎沒戴帽子,石梓立干脆把自己的帽子給她戴上。
陳穎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仔細觀察了雪花的形狀。
突然沒來由地說了句:“等到明年夏天,我們一起看螢火蟲吧。”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