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拉練,一九七七(散文)
也不知道為什么,小時候總盼望著有部隊來我們村拉練。一聽說解放軍來了,而且還要在村里住上一段時間,我們這些小孩子每次都禁不住欣喜若狂,高興地歡呼雀躍起來。當然更盼望的是我們家里閑置的房子能夠被村革委會號上,這樣,就可以有幾個當兵的住到我們家里來了。
一九七七年那個嚴寒的十一月,北京某部的一個團經(jīng)過長途跋涉來到了石亭村。一開始,我和二嘎、三蛋兒幾個整天在一起淘氣的玩伴兒只看到一輛綠色的大卡車停在了路邊。漸漸地,第二輛、第三輛、第四輛……也記不清有多少輛軍車徐徐開進了村里,秩序井然地挨輛停在路邊。緊接著,后車斗里綠色的帆布車篷相繼拉開,一個個身穿一身草綠色軍裝,綠色軍帽上閃耀著鮮艷的紅五星,領(lǐng)綴紅領(lǐng)章的解放軍戰(zhàn)士從車里跳下來。他們的后背上都背著背包,手里都提著五六式半自動步槍。一會兒他們便列好了隊伍,威武整齊地唱起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整個村子立刻沸騰了!男女老少都出來看了。人們相擁著,歡笑著,指手畫腳地議論著,好像見到這些血氣方剛的小戰(zhàn)士們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人們似乎忘記了時令正是萬木蕭條,雪窖冰天的嚴冬,村街上到處流溢著一股股春天般的暖流。
在這萬眾歡樂的時刻,我們卻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幾個村干部身上,因為村干部們正領(lǐng)著幾個連排長挨家挨戶地號房子。我和二嘎三蛋兒兩個巴不得我們幾家的房子都給號上,我們像看熱鬧一樣跟著他們一家家地串。終于,我們家的兩間小北屋子經(jīng)過簡單的拾掇,五個解放軍戰(zhàn)士住到了里面,我欣喜得都要蹦起來了。
五個戰(zhàn)士剛把背包放下,還沒容得簡單的收拾,馬上幫我們干起活來。有的拿起掃帚把院子給我們打掃得干干凈凈,有的一眼看到了房檐下的扁擔,搶著給我們到井臺上挑水去。我們?nèi)胰硕紭返煤喜粩n嘴,一個勁兒地和他們爭奪著掃帚和扁擔。后來,我的父母親逢人便說:天底下竟有這么好的隊伍,還是黨領(lǐng)導(dǎo)的好??!
奶奶一輩子默默無聞,可是自從拉練的隊伍來了以后,奶奶一下子出名了。那些天,奶奶都是搶著給他們洗衣服,天天把小北屋給他們收拾得潔凈如新,還用我們家平時省吃儉用攢下的僅有的一點煤塊兒給他們生起了煤火爐子。紅紅的火苗“噌、噌”地上躥,屋外還是呵氣成霜的寒峭世界,屋里卻是一片暖烘烘的天地。戰(zhàn)士們被感動了,他們見到奶奶都樂呵呵地稱呼奶奶為“好大娘”。過了沒幾天,奶奶這點事兒被營部一個喜歡寫作的文書知道了,他把奶奶的感人事跡編成了快板兒書,天天在村里的廣播喇叭里反復(fù)地播送,這使得人們都知道了石亭村西頭出了一個戎冠秀式的子弟兵的好母親。
九連的伙房就設(shè)在村里第七生產(chǎn)隊隊長家的后院。在那些難忘的日子,到處都聽得見戰(zhàn)士們響亮的歌聲。就連打飯,他們也是排著整齊的隊伍,唱著嘹亮的歌聲。我和二嘎三蛋兒兩個沒少去那個大后院兒,每次我們都盯著幾個腰系雪白圍裙,忙前忙后地做飯的戰(zhàn)士,我們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那里有大鐵鍋里熱氣騰騰的豬肉白菜燉粉條子,還有一層層的大籠屜里冒著滾滾熱氣的白面饅頭和香噴噴的白米飯。七十年代末期,雖然“四人幫”倒臺了,可是農(nóng)村里被束縛被禁錮的政治“凍土”還一直沒有化開,人們心靈里那個真正意義上的溫暖的春天還遠遠沒有到來,所以我們的日子還很是捉襟見肘,平時都吃不上什么帶油水的東西。當時我們都是吃一種叫做“渣滓面”的東西,就是把白薯在機器上打爛,再過出團粉,然后用剩余下的那些白薯渣滓晾干磨成面,做成窩頭或者烙成餅吃。這種東西又黑又澀,很難下咽的。有好幾次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五個戰(zhàn)士都是把打來的好吃的炒菜燉菜和饅頭米飯拿回來,非要和我們換著吃不可,一家人死拉活拽爭讓半天都不行。最后,他們干脆拿起兩個黑饃,放下飯菜就走,還邊走邊幽默地笑著說:“再好吃的東西天天吃也就膩了,我們換換口味不行嗎?”
有一天晚上,五個人都去排里開會了,他們的槍支整齊地排列在屋地上。我把二嘎和三蛋兒叫來,急不可耐地擺弄著他們的五六式,好半天都覺得不過癮。等他們回來一看,我們的手里一人拿著一桿鋼槍在屋里胡亂地比劃,這下可把楊班長嚇壞了。他急促地跑上來,迫不及待地奪下了我們手里的槍,還一個勁兒地說:“小兄弟們啊,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傷了你們可怎么辦哪!”
班里有一個江蘇兵叫蔣進元的,差不多每天晚上他都要吹上一段兒口琴曲,我就是從那時侯才第一次認識了什么是口琴。旋轉(zhuǎn)悠揚的琴聲,時而舒緩,時而纏綿,時而清脆,時而低回。和著《我的祖國》那高亢激越的旋律,一會兒如珠落玉盤,一會兒又如飛瀑流泉,似微風拂來,又恰竊竊私語,宛如天籟一般。我都聽得入迷了,每天晚上我必去小北屋聽上一會兒,感受那心醉神迷的愉悅。
后來,我不止一次去過石亭供銷社。果然,在文具柜臺里,兩只和蔣進元手里一模一樣的上海牌口琴靜靜地躺在柜臺的一角。許久,我激動的心情仍然難以自抑,一直不住地盯著它。它那閃亮的不銹鋼外殼和一個個好看的琴眼兒實在是把我迷住了??傻任乙豢礃撕炆系膬r格,我徹底灰心了。標簽上明明白白地醒目地寫著:四元。四元哪!這對當時還身為初中生的我來說,絕對是天文數(shù)字??!最終,我一次次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柜臺。
在冷風呼嘯的夜晚,在暖融融的小北屋里,蔣戰(zhàn)士似乎從我無數(shù)次渴求的眼神中看出了點兒什么,可是他當時什么也沒說。
記憶猶新的是,隊伍上還專門為我們村的鄉(xiāng)親父老舉辦了好幾場答謝演出,演出的地點就設(shè)在村大隊部大院兒里那個高大的戲樓上。演出的節(jié)目有大合唱和男女獨唱,有對口快板,還有相聲和魔術(shù)等。還在寒冷的夜晚為我們放映過幾場露天電影,我還記得當時放映的幾部影片有《海霞》和《偵察兵》。
轉(zhuǎn)眼二十幾天過去了,真的要走了。頭天晚上,五位戰(zhàn)士戀戀不舍地做著臨走前的準備工作,奶奶則是不斷地用衣襟擦拭著眼睛。我們一家都到小北屋來了,母親還特意炒了幾大鍋花生。我們都坐在炕上,大人們卻是和戰(zhàn)士們一邊吃著花生,一邊嘮著永遠也說不完的家常。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都恨不能緊緊拽住時間的腳步,讓它永遠駐留在這個溫暖如春的不眠之夜!
也就在這個難忘的離別之夜,最讓我高興的是,蔣進元把他那個最珍愛的上海牌口琴送給了我,我一時都興奮得喜不自禁了……我們就這樣談笑著,話別著,卻始終不愿散去,直到夜色闌珊。
第二天天光還沒大亮,彎彎的月亮還掛在清冷的天上,集合的軍號聲便劃破了黎明前的寂靜。握手,道別,一次次不舍的回頭……我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才是依依惜別的深情!
之后,我們收到了五位戰(zhàn)士從房山竇店寄來的一封信。信上,除了再次表達對我們的感恩和思念以外,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有這么幾句話:春風吹綠了泉邊垂柳,水中花影動;游云遮住了一輪明月,月兒出沒水中……
我因為不時地想起他們,滄海桑田,烏飛兔走。一晃四十二年過去了,我也從一個調(diào)皮稚氣的懵懂少年成了一個老成持重的中年人,也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的景況如何?更不知道他們是怎樣一天天地感受著我們偉大的祖國和萬里鄉(xiāng)村日新月異的驚喜變化!在這里,就讓我記下他們真實的名字吧!他們是:原五九二四一部隊三大隊九連一排一班
班長:楊志福(遼寧)
戰(zhàn)士:于升奇(湖南)
劉文平(山東)
張文(四川)
蔣進元(江蘇)
寫于2019年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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