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恩】母親心(小說)
“您好。是王艷艷家里嗎?”
“是。是呀?!绷中阌⑦呥B著聲應答,邊眉頭微皺竭力在記憶中搜索這個聽上去嗓音中有個亮音像在哪里聽到過的女聲。
“您是?”那邊的語調是試探式。
“我是王艷艷的媽媽?!绷中阌⒏斓亟涌?,尾音已帶出焦急的意思。直覺中,這個電話肯定和女兒王艷艷有關。
“我是王艷艷公司的老板。和您說個事。上星期,王艷艷犯了個嚴重的錯誤?!?br />
“呵……您說,您說?!币驗榫o張林秀英的噪子里像突然塞了什么東西,暗且有點啞。心里慌慌地思忖著:嚴重錯誤?會是什么?交上不三不四的男人了?
“王艷艷偷拿公司的服裝。拿了七、八件。低價賣給了外地的包工頭。還不承認。員工報了案。公安局立案是要定罪的。”
“什……么?什么?”霎那間,林秀英頭暈腿軟,“偷”這個字眼兒太刺耳了,她一時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會?女兒怎么會和偷東西聯(lián)系在一起?
“你們家長最好能趕快過來。我不知道公安局會如何處理。要是定個偷竊罪,以后哪里還敢用她?她這輩子玩完了。”
“我明天就過去。老板您一定要想法幫艷艷。她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绷中阌⒚懔沃艣]有失態(tài)。放下電話,人便傻了,說女兒懶惰說女兒不機靈說女兒交友不淑她都信,就是不能相信她會偷東西,而且偷了公司的衣服賣?
呆了好半天,這是林秀英的感覺。其實,也就隔了幾分鐘,林秀英稍稍平穩(wěn)了一下情緒,想了想該以什么樣的態(tài)度面對女兒?不能責罵。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還報了公安局,女兒一定已經無地自容了,再說她些什么,有個想不開,一念之差,跳樓什么的不就全完了?冷靜。要冷靜。林秀英心里對自己說,她一邊平息著紛亂的心境,一邊迫不急待地撥通了女兒王艷艷的手機,不等那邊出聲,林秀英用故作輕松的語調開了口:“艷艷,剛才你老板給媽打電話了。說了你的事。媽能理解你,肯定你拿了一件衣服沒人發(fā)覺嘗到了甜頭一而再、再而三了。開始怎么拿的?”
“中午她們去吃飯,我值班。進來了包工頭。說:少給一百元錢,你自己裝起來不用上賬老板發(fā)現不了。有了第一次,后來我控制不住。”王艷艷帶哭腔的聲音。
“我知道。我知道。惡念膨脹由不得你了。知錯改了就好。”林秀英竭力平和著聲調。
“嗯。媽,要判我罪怎么辦呵?”王艷艷的聲音弱下去,止不住發(fā)顫。
“不會。不會。不就拿了幾件衣服?什么大不了的。賠了就行。媽明天就帶錢過去處理。你別放心上,該吃吃。該睡睡。媽這就準備。你還住公司嗎?老板沒為難你嗎?”
“沒有。老板不在,別人報的案。老板說不用我賠。改了就行。”聽女兒對這事的認識她根本就不知問題的嚴重后果。林秀英稍許心安,說:“那就好。那就好。明天見了說?!?br />
放下電話,林秀英思維一片空白,好半天不知該干什么。電話機在沙發(fā)附近的茶幾上,她神情木木跌坐在沙發(fā)中,好半天沒挪窩,雙手捂臉,淚從指縫里不停地流,號啕大哭到眼睛生疼,嗓子冒煙,爾后,呆呆地想起了心事:女兒中邪了?不想想后果?她不知道那是犯罪?走的時候,光是叮囑她別亂交朋友。別天黑了獨自上街。別去酒吧等烏煙瘴氣的場所,就沒叮囑她別拿人的東西。想不到她會做出這種事。偷東西最丟人最敗興最可恥了,比亂交朋友還嚴重,女兒就不想……就不想后果?又不是缺她錢花。又不是她要錢家里不給,如何會,如何會?
林秀英是位骨骼玲瓏、體形偏瘦的女人。她不愛流淚卻常常憂愁。愁眼角的細紋不知不覺增多,日子怎么還和從前一樣,看不見希望的光。愁每天喝酒、常喝多了的那個男人會不會酒精中毒,病入膏肓突然撤手離去留下她孤單渡過后半生時光。林秀英就這樣愁來愁去,一頭黑發(fā)漸漸白了。愁到深處,凝聚得多了。林秀英覺得人活著無論如何是件不輕松的事,可死吧?又放不下年邁的父母和年幼的女兒。誰替他們擔愁呵?
林秀英原是大戶人家出生的。她的爹當過紅軍,是老革命,晚期部隊還給發(fā)放奉祿。只她一個獨身女兒,幼時衣著穿扮總比同齡女孩子光鮮一些。她學生藍衣褲,白底黑幫鞋清清爽爽的樣子讓她有別于那些莊稼院里長成的女人,她比她們小資一些,也比她們矯情一些。
林秀英的父母最初反對林秀英和那個夏天不穿襪子、走路目中無人、塊頭有林秀英一個半的男人交往。可林秀英還是自作主張和那個男人成了家。夫婦倆在小鎮(zhèn)上經營著一家規(guī)模不大的日用品店,不是成百上千的掙。但一個月毛利潤幾萬比那些工薪階層強多了。女兒王艷艷生下來就有進口奶粉用。從小長到16歲,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要買什么能買什么。家里的零用錢隨便擱在抽屜里,女兒從來沒動過的……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托親友去了省城一家合資的品牌衣服專賣店還不到兩個月呢,就出了這樣的事?被當“賊”,那日子能好過嗎?林秀英心亂如麻心急如焚心里比貓抓還難受。
丈夫去了外地進貨??湛帐幨幍娜g屋,只有林秀英一個活物。電視、沙發(fā)、床……看什么都能想到女兒。腦海里全是女兒稚嫩而可憐巴巴的臉,女兒怎么會做出那樣的事?怎么見人?林秀英沒個商量。很晚了上床一晚上幾乎沒合眼,熬到天色微明還沒亮透,匆匆上路。
三十五歲的女人李梅剛在廣州開完新產品交易會,就接到公安局電話,說抓住一伙盜竊案犯,其中叫毛頭的手機上有她公司的電話,還搜到幾件她店里出售的“藍威”夾克衫。取證調查,是那個叫王艷艷的職員里應外合。
如何會?李梅有點不敢相信,王艷艷是親戚介紹來的??瓷先ドn蒼白白文文弱弱瘦瘦苗苗,一條細細溜溜的馬尾辮垂在腦后還是個黃毛丫頭呢,她眼勤手快,開口說話先笑很有顧客緣,況且來公司還不到兩個月。哪來的膽子?李梅處事精明心眼兒耿直,返回去途中,聽說已在公安局立了案,她沒和親戚聯(lián)系直接給王艷艷家里打了電話。
林秀英從小鎮(zhèn)上搭了公交車去到縣城。又改乘火車“轟轟隆隆”一夜顛簸去到繁華的省府,下車立刻“暈”了:林立的進入云端的高樓,來來往往梭一般穿動的汽車,路兩旁真人一般大小的廣告模特兒明眸皓齒,廣場中央花團錦簇的鮮花,還有那些只有在電視上見過的花里胡哨的男人女人們。車輪聲夾著人流的喧囂,一同在林秀英的腦海里構成亂糟糟無主題的影響。擦肩而過的男人女人,神情各異:有的冷然,有的微笑,有的若有所思。林秀英看上去,誰都比她幸福。這么漂亮美好的城市,女兒竟做出那么傻的事?
林秀英先電話聯(lián)系了公司的老板李梅,說好直接去派出所。她一路走,一路思忖著:是他們讓她學壞了,是城市的繁華讓女兒迷失了……
由李梅陪著進了公安局的門,找到刑偵科一男一女兩同志,李梅邊緣微卷的長發(fā)往耳后一甩,像回到了自己家那樣熟練地介紹說:“我是王艷艷公司的老板。這是她母親?!?br />
“我……家,艷艷……”林秀英開口泣不成聲,淚嘩嘩流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王艷艷是我店里年齡最小的職員。周歲16;虛歲18。出事后認錯態(tài)度好。偷竊的衣服都是處理品。已全部折價退賠了。公司責令她寫檢查。她還小,又沒出過門經過事。我們公司愿意治病救人,給她個改錯的機會。希望不予追究?!币娏中阌从^的樣子,李梅想起她養(yǎng)大女兒不容易,憐憫之心頓發(fā)。李梅人靚麗又見過世面,很能吸引人的眼球。她立刻把王艷艷的事攬過來,和公安局一男一女兩辦案人員交涉。
結果是,罰款。免于刑事處分。這是后話。
“艷艷瘦了。臉有些黃。我見了她又恨她又可憐她。老板讓她留下,她也同意。大概覺得回來沒臉見人。”丈夫回來后,林秀英前因后果詳細說了。還說,“女兒的老板難得的心眼兒好,有機會咱們得好好謝人家?!?br />
“你走時艷艷沒哭?”做父親口氣是可憐女兒。
“沒有。一起吃飯。我要了她最愛吃的酸菜魚。吃飯時就說好,我們都要堅強。走時誰都別流淚。我上了車忍不住一路落淚……艷艷還小,從來沒獨自出過遠門?!绷中阌⒚碱^微皺,又要淚落的樣子。
“既然老板李梅那么慈悲心懷,愿意給女兒一個改過機會。就讓她在哪里先干著。哪里跌倒哪里爬,要是就此回來不干了,以后還怎么見人?”丈夫什么都聽林秀英的。丈夫就是那樣的人,婚后不久,林秀英就發(fā)現,他白白長了付大塊頭,什么主意都得林秀英拿。進多少錢的貨林秀英說了算;給雙方老人買什么禮品林秀英說了算;連他穿什么衣服都得林秀英點頭。丈夫什么心都不操全擱林秀英的身上……真是鬧心呀,愁都愁不過來。
女兒的事過去了好長時間之后,林秀英還是不能釋懷。人急劇瘦削,想到女兒,心常抽得緊緊。她一直在想:從來沒有苗頭?這女兒艷艷是如何起的念?或者說,這根源是從哪兒起的?她祖宗三代的細想,沒有手足不穩(wěn)的呀?況且,偷盜并不源自遺傳。這個問題想不清楚,心就不能安寧,不是煮飯忘了加水,就是給顧客錯算了錢。
又過了幾年,艷艷因為眼勤手勤,工作踏實,升了部門經理,又找了個工商銀行的男朋友。小伙子高高瘦瘦,戴副眼鏡,一笑兩酒窩,見了他們的人都說有夫妻相呢。
“有嗎?我怎看不出來?”林秀英眉樂眼樂,往事的陰影如浮云淡去,徹底釋懷了……
候老師,感謝賜稿八一文學,祝創(chuàng)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