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我們相愛到八十歲！等咱倆老了的時候，想一想都覺得浪漫……”劉鳳蘭的一席話，叫人掉了一地雞皮疙瘩，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這詞兒真TMD老掉牙，不知道現(xiàn)在正流行“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jīng)擁？”我靠……偷情還能信誓旦旦說得這么真摯感人，真是天才！臉皮夠厚。如果說兩人相好到八十歲，這還差不多。不過做人別太自以為是，總愛拿偉大和高尚的胳膊……眼神有一點粘人。這讓他的目光躲也不是，迎上去也不妥。尷尬之際，硬把一個七尺高的東北漢子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現(xiàn)在想想都感覺滑稽可笑。賈慶軍一邊走一邊想：別忘了，我們彼此都是有家的人，四十好幾了，心里有一點數(shù)，凡事悠著點，別玩過了火兒。
　　 陽春三月的一天，吉林省敦化林業(yè)局膠合板廠一車間，一次偶然的人員調(diào)動，把他倆安排到了一起，成了搭檔。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嘿，有意思。他倆被安排在烘干機的前口入料，每過一小時，與機器后面接料口的人員相互交換位置，以避免工作中的疲勞和單調(diào)。
　　 滾筒上的鐵絲網(wǎng)帶周而復(fù)始地運轉(zhuǎn)，夾雜著齒輪反復(fù)咬合鏈條“嘎達、嘎達”的聲音，著實令人刺耳煩躁。此時，似乎時間和烘干了的單板一樣，變得脆弱而枯燥。
　　 “小賈，幫我續(xù)一會兒料唄？我出去打一個電話?！眲ⅧP蘭下意識地說了一句，隨即起身往外就走。
　　 “好，你去吧！沒事兒，有我呢?！辟Z慶軍爽快地答應(yīng)。
　　 這點小活兒，沒在賈慶軍的眼里。比起他原先干的木段扒皮，輕快得要死。賈慶軍是車間的主勞力，別的不敢說，要說干活，沒有人不挑大拇哥的，特能干！差一點就出席局勞動模范代表大會了。賈慶軍是什么樣的人兒？用一句話概括吧，掙錢犯愁，干活兒不犯愁。
　　 要不是現(xiàn)在車間沒進原木，這些扒皮的壯漢子們誰愿意干烘干這個活兒？死丁丁的八個鐘點兒，讓人動彈不得。
　　 劉鳳蘭回來時，墻上石英鐘的分針已經(jīng)走了半圈：”我去……這娘們打了半小時的電話，真能嘮，煲電話粥啊……“
　　 “老弟啊，辛苦了！”劉鳳蘭說完偷看了賈慶軍一眼?！皼]事兒，姐打完電話了？不用著急回來?！辟Z慶軍一邊說一邊忙碌著，臉上仍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靶≠Z你出去一趟吧！上一趟廁所或者出去遛遛風(fēng)？姐幫你干一會兒?！?br />　　 “噢，不用?！彼鋵嵳嫦氤鋈シ奖阋幌拢瑒偛乓恢北镏?，但卻不知為何說出了相反的話?！皠e客氣！走吧！”劉鳳蘭一把推走了軍。
　　 外面的天很藍，云很白，空氣很新鮮！足以把他的疲勞和困頓稀釋掉。賈慶軍心想：”劉鳳蘭這娘們還行！模樣雖然一般，但打扮時髦，又會體貼人。“果真是應(yīng)了那一句話，“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不自覺地伸了個懶腰……
　　 十分鐘后，他上完茅廁回來，發(fā)現(xiàn)找不到劉鳳蘭了。原來他們已被例行換到了烘干機的后面去接料。賈慶軍心里想，還是接料好，直接收就行了，然后再放到叉車上摞好完事兒。不像續(xù)料，必須得把單板擺正進入烘干機，否則容易在網(wǎng)帶上打斜起摞甚至造成堵塞。
　　 二人的工作配合得心應(yīng)手，劉鳳蘭出去的次數(shù)比較多。一會兒出去買吃的、一會兒又上廁所……時間在一分一秒中流逝，賈慶軍獨自接著烘干的單板，獨自想著自己的心事兒。閉上眼睛時可以看不見世界，卻奈何不住自己的腦袋。一路的胡思亂想勢不可擋。
　　 他給自己下了總結(jié)，雖然出生在普通的工人家庭，但有父母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與照顧；尤其母愛，使他終身難忘……也許無原則的嬌慣容易滋生無能，原本自己性格就懦弱，再加上膽小怕事，從小學(xué)到高中總挨別人的欺負?，F(xiàn)在想一想，自己都覺得是一種恥辱。
　　 他長大后接了母親的班，直至結(jié)婚生子，一切都按部就班。42歲的他仍然像小孩子那樣天真與躁動不安，有時候看著街上成群的美女飄過，會不知不覺地了陷入浪漫的幻想之中……
　　 突然一個巴掌落在他的肩上，把他嚇得渾身一激靈?；仡^一看，是年齡與他相仿的車間主任張金勝：“賈慶軍！你的搭檔劉鳳蘭上哪去了？工作時間誰也不能擅自離崗??！她回來時你告訴她一聲?！闭f完張主任扭頭就走。他趕緊追上主任說：“領(lǐng)導(dǎo)，劉鳳蘭上廁所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br />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主任不耐煩地繼續(xù)朝前走。
　　 看著主任的背影，賈慶軍吐了一口：”呸！這不是有人兒在崗位上盯著嗎？又不耽誤你車間里的活，管那么多干啥？我靠！有什么可牛逼的？不就是剛升上來的一個車間主任嗎？原先不也是一個小工人出身嗎？沒準背地里給領(lǐng)導(dǎo)送禮爬上來的呢……“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做得好像有一點過分，不應(yīng)該背后罵領(lǐng)導(dǎo)，張主任人家也是在工作，那是他的職責?？墒亲约涸趺磿蝗贿@么上心替劉鳳蘭擋事兒？生怕她受一丁點委屈……
　　 吃飯時間到了，工人們一窩蜂似地散開，各找各的地方用餐。中午也就休息半小時，顯得異常緊促。角落里，一個大鋁飯盒子打開，兩個饅頭，芥菜疙瘩咸菜立即展露出來。
　　 賈慶軍躲開大伙，坐在旮旯里一口一口地干嚼著饅頭。遠處不時地飄過來工友們的飯菜香。掠過一堆一堆的單板垛，急沖沖地鉆進他的鼻孔。
　　 他這些年很少和大伙一起吃飯，主要是一上桌就會產(chǎn)生鮮明的對比。人家的飯菜實在太硬了，雞鴨魚肉、包子、大米飯，額外還有美酒坐陪；低頭再看看自己，寒酸得要命。他最討厭一味的相讓，尤其女生在場，用筷子不停地往自己的飯碗里夾肉特煩人。顯什么殷勤？一瞬間自己感覺變成了乞食者，而那些平日里不好好干活的人竟然成了施舍者。
　　 高高在上的感覺，向下憐憫的目光，使賈慶軍倍感壓力。后來索性自己就單獨吃了。
　　 “小賈，你在哪呢？”劉鳳蘭拿著飯盒四處找他。“我在這兒?！辟Z慶軍回答。
　　 “過來！我這兒還有幾個水煎包吃不了，送給你吧?！?br />　　 “我不要。”賈慶軍說?！辈恍?，你不要不和你好了，今天你幫我干那么多活，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等姐開資了沒準還要請你下館子呢。“
　　 “劉鳳蘭你是不是聽他們說我什么了？”他忙問。
　　 “沒有，沒有。我是誠心誠意請你吃的?！闭f完一塑料袋包子塞給他轉(zhuǎn)身離開了。
　　 這時候小李艷過來了，瞅著他滿臉笑容略帶一絲紅暈：“喲！我說小賈啊，剛才你們說話我都聽見了，沒想到你倆剛干一天活就好上了，艷福不淺哪！以前我給你東西你不要，現(xiàn)在怎么就要了？”賈慶軍忙說：“不是，我沒要……她硬塞給我就走了?！?br />　　 “哼！你還是想要?！崩钇G扔下一句話消失了。
　　 他的腦袋大了一號，心里亂糟糟的。怎么回事？女人真是麻煩，大中午的連飯都吃不好。這時他突然感覺不遠處正有一道目光冷冷地注視著他……
　　 他本能地回過頭，那目光瞬間消失，好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依舊淹沒在與大伙閑聊的嘻嘻哈哈之中……劉鳳蘭？原來劉鳳蘭把一袋水煎包塞給他之后，轉(zhuǎn)身沒走幾步就看見李艷來了，女人的直覺最敏感，尤其是“戀愛中的女人”。從李艷和賈慶軍說話時的一舉手一投足的神情，她似乎看出了一些苗頭。一股醋意暗暗涌入心頭，翻江倒海。
　　 盡管表面上她也和同事們有說有笑，甚至又瘋又鬧，但內(nèi)心里總覺得有一絲苦澀相伴。有一些事兒明明知道不合理，卻不知不覺正在做……她也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怎么了？她感覺自己在潛意識里的第一眼就相中了賈慶軍。盡管婚外情是違背婚姻感情初衷的，但有時候人很難把握住自己，真正需要強大的理智與社會責任去戰(zhàn)勝洪水猛獸……因而人世間有多少婚姻悲劇正悄悄萌芽。而眼下是自己多心了嗎？如此大題小做……
　　 我去，這娘們用什么眼神看人??？”他在骨子里最煩心細如絲的女人，思想太復(fù)雜，在一起工作好累。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和李艷說一句話……
　　 李艷是膠合板廠一車間旋切班的員工，小他二歲，人長得瘦小文靜。雖然在剪板機前打雜，但他們能嘮一起去，賈慶軍說一句唐詩宋詞至少她能有反應(yīng)。不像有些人只知道成天打扮自己，腹內(nèi)空空。目前車間暫時沒有進原木，整個旋切班都調(diào)過去烘干，唯獨劉鳳蘭是從單板庫抽過來工作的。雖然賈慶軍在車間里也經(jīng)常碰見劉鳳蘭，見面無非一句客套話，大家問候一下而已。應(yīng)該也算認識，但沒怎么說話，也不十分了解。再者大家都在一個班上烘干，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有種你也別和李艷的搭檔陶乃軍說話，還有班長曲奉祥……
　　 下午，烘干機的馬達聲，仍然阻止不了人一個勁兒地打瞌睡，反而困意愈加濃重。一時間劉鳳蘭沉默無語，賈慶軍也無話可說。各自昏昏沉沉干著自己的活，時間似乎變得更加無聊與沉悶。不知何時他突然感覺腦袋上一涼，瞬間煞到心里，水從他的臉上流下。他立刻睜開了眼睛：“劉鳳蘭你干什么？想謀殺啊！”
　　 他一把扯下敷在他頭上的濕毛巾，扔在地上。劉鳳蘭彎腰拾起毛巾笑道:“我是讓你冷靜冷靜，別熱昏了頭，沒法干活?！?br />　　 “謝了，你的冷默早把我的溫度降到零了，本人現(xiàn)在一點也不熱”。說罷，賈慶軍把臉扭到一邊，差一點轉(zhuǎn)了一圈。
　　 “人家這不是關(guān)心你嗎？好心當了驢肝肺”。劉鳳蘭說完又干起活……她突然感覺賈慶軍在某些方面不像一個男人，性格內(nèi)向，敏感多疑，感情細膩，跟一個女人差不多。男人的寬宏大度，都跑到哪里去了？虛偽的架子拉滿弓，如天上的圓月。雖然表面風(fēng)光，實則距人遙遠。
　　 但唯一讓她感到欣慰的是與賈慶軍在一起工作感覺心里踏實。從分配到一起烘干，看到他第一眼就開始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冷漠與相對無言又一次把時間放大，變得漫長煎熬。
　　 劉鳳蘭憋不住了：“小賈，你不上廁所啊？我替你干一會兒”
　　 “不去”，賈慶軍沒好氣地回答?！罢梦胰ィ瑤臀铱匆幌?。”劉鳳蘭說完走下了續(xù)料臺。
　　 此時他已沒有了困意，一人干兩份活，忙得手舞足蹈，不亦樂乎。他心里著急：“劉鳳蘭上廁所又這么長時間？”他無意一回頭，在烘干機的接料口，劉鳳蘭正在和陶乃軍聊天，不，應(yīng)該是”談情說愛”。陶乃軍拽著她的手，一臉色迷迷，不知道說些什么？劉鳳蘭好像還在那美呢……賈慶軍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反正不是滋味。陶乃軍是軍旋切班的司機，平實挺文明的一個人，怎么也會這樣……賈慶軍這時心里有一點亂，同時干活的動作也失去了協(xié)調(diào)，單板不是續(xù)歪了，就是放雙層了，如果照這樣運行下去，烘干機不是堵塞就是停機了?！皠ⅧP蘭，你快回來！我忙不過來了?！辟Z慶軍手里一邊忙活著，一邊向烘干機的另一頭大喊……
　　 劉鳳蘭聞聲馬上跑了回來，趕緊實施緊急援救。用手一張一張把起摞的單板薅出來，又擺正了板子進料的方向?！拔艺f劉鳳蘭，有你這么上廁所的嗎？出去半個多小時不說，還帶聊天打情罵俏的？”
　　 賈慶軍終于醋意十足地說了這一句。劉鳳蘭低著頭說：“你都看見了？都怨這個該死小陶，屁話嘮起來沒完，非得拽著我今天晚上下班去喝酒。我沒答應(yīng)，心情不好?！?br />　　 賈慶軍看著劉鳳蘭，心逐漸軟了下來。他仔細端詳這張美麗白皙的臉，豐腴的她雖然已經(jīng)四十六歲了，離半百不遠。眼角有了魚尾紋，但皮膚仍年輕而賦予活力。她的眼睛不大但很有神采，微笑的時候露出兩個酒窩，潔白的牙齒在唇間閃光，就像花朵上的露水珠……
　　 他是屬猴的，按算卦書上說，上等婚姻應(yīng)該找一個屬蛇或?qū)冽埖呐??？汕伤眿D就是屬蛇的，不過是下一輪的蛇屬，他比她大九歲。他們這一輪屬蛇的人比他大三歲，應(yīng)該是四十五歲。真巧劉鳳蘭就是屬龍的……
　　 雖說算卦是迷信，但總覺得某些方面挺準的。“姐，你看一會兒，我出去方便一下，馬上回來”。賈慶軍說完飛快跑了出去?！奥c，不用著急回來。”劉風(fēng)嵐在后面大聲喊道……
　　 烘干機仍然不知疲倦地轉(zhuǎn)動，機械地重復(fù)著刺耳的單調(diào)。那摩擦的噪音像是機器無奈的哀嚎或者寂寞空虛的吶喊。
　　 墻上石英鐘的指針已經(jīng)隨夕陽西下了……
　　 “通知:今天下午4點，車間在小會議室開會……”大喇叭一遍一遍地廣播。他一看鐘點馬上到了，夜班的人也要來接班了。小會議室里座無虛席……“肅靜一下！馬上開會了?！备敝魅螐埥饎僦鞒謺h。首先請主任張曉波講話，朋友們歡迎！
　　 張曉波是公司里軍最佩服的女強人，現(xiàn)年三十八歲，吉林省延邊林學(xué)院畢業(yè)。有知識有文化，精明強干。膠合板一車間在她的帶領(lǐng)下年年盈利，月月創(chuàng)收。
　　 “大家好！現(xiàn)在開會。今天把大家召集來主要是說幾個事兒。時間不會太長，大約二十分鐘?，F(xiàn)在大伙都剛下班，全著急回家，我也不啰嗦了。
　　 一個是:公司今年已接近完成敦化林業(yè)局2009年上半年下達的指標任務(wù)。
　　 再一個:目前國內(nèi)人造板市場競爭激烈，尤其原材料價格飆升不降。我們膠合板車間為了節(jié)省成本，近期不進原木了或者少量進原木，主要以直接采購別的公司生產(chǎn)的單板為主。另外新進烘干組的工人要進行業(yè)務(wù)培訓(xùn)，從整個單板烘干工藝規(guī)程學(xué)起，各班組在工作之前進行系統(tǒng)學(xué)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