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北】結(jié)婚(小說)
賈慶軍看著妻子睡著的臉帶著微笑,仿佛是一朵羞怯的百合沐浴在春光里。所有的生活壓力與工作疲勞都拋之腦后,這里呈現(xiàn)的是一個女人夢幻般的美麗。還記得你我相見的第一次嗎?當他坐著妹夫開的東風加長拉煤車趕到漢陽村時已是傍晚時分,夜空沉寂,星光燈火。當時他妹妹和妹夫在敦化郊外開了一家賣煤場,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上兩江鎮(zhèn)漢陽村的王老二開的小煤礦去買煤。
王老二是本村董村長的大姑爺,和賈慶軍的妹夫王樹平外號猴三是鐵哥們,有錢有勢,而且人很好,善良正直、比較講義氣。去年的某一天在酒桌上,王老二無意說起自己的小舅子董紅良的大姨姐,今年二十三歲了,想在城里找一個對象,你們幫忙在敦化市里給找一個婆家。主要是不想在農(nóng)村,太累了。當時猴三一下子就想到了賈慶軍:“我大舅哥三十二了還沒對象,人可老實了,而且會過日子不知道行不行?哎呀!不行,大九歲呢?!倍t良插了一句:“三哥,男的比女的大九歲沒事兒,我爸比我媽還大九歲呢,現(xiàn)在不也挺好嗎?”猴三呷了一口酒:”那敢情好,如果女方同意就行,我大舅哥這邊沒什么說道?!苯又锶仡^瞅著自己的媳婦說:“回家跟咱哥說一說,看行不行?”妹妹賈慶玲點了點頭。董紅良說:“我大姨姐這邊我去說……”這時王老二舉起了酒杯:”來,大伙碰一個!對了,還是悠著點,我們農(nóng)村的酒度數(shù)大,整多了容易撂倒?!?br />
在這之后,猴三夫婦倆也曾給賈慶軍提起過這件事,只是當時賈慶軍沒理會,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兒。自己比人家大九歲,歲數(shù)相差太大了,一是姑娘不能同意,二是日子能過長嗎?自己沒有自信。再者那姑娘本身又是農(nóng)村人,自己不想找農(nóng)村的。這個事兒就這么擱下了,女方等待的回信是賈慶軍不同意。
直到第二年的冬天,父親對妹妹說:“你哥今年都三十三歲了,還沒成家,多急人。你不能幫忙給他找一個對象啊?”慶玲有口難言:“我去年給我哥介紹一個女孩,他不同意???嫌人家是農(nóng)村人?!备赣H一瞪眼:“臭小子!這時候了他還拿什么架子。歲數(shù)小不是更好嗎?不像他在單位里找的那一些老姑娘,自己本身歲數(shù)大不說,要求別人的條件還挺高,脾氣古怪,事兒多。農(nóng)村人樸實能干正合適?!睉c玲說:“爸,你能做了我哥的主嗎?如果可以的話,我通知對方,哪天開車上去相對象?!备赣H堅定地說:“這事兒我說了算,就這么定了。”
11月份的一天,賈慶軍在單位請了三天假,坐上妹妹和妹夫猴三的拉煤車啟程了。他是在父母的再三勸說下才妥協(xié)的,其實成不成無所謂,反正這些年談對象被踹的時候多了,關(guān)鍵還能出門玩一圈,就算散散心吧!東風加長卡車開出敦化地區(qū),駛向了安圖地界。迎面是一個大門形狀高高的鐵架子橫跨大道,上面寫有標語:“安圖人民歡迎您!”汽車繼續(xù)行駛,一路上山道崎嶇溝壑深谷,樹木林立。道窄坡陡,大多是胳膊肘彎兒,他心想:“開車沒有一個好技術(shù)還真不行,容易掉溝里啊。”東風車左搖右晃,終于開到了漢陽。王老二熱情款待了他們,酒桌上賈慶軍不會喝酒,草草地夾了幾口菜,就著米飯吃了一碗。董紅良說:“賈哥!你別著急,明天早晨我?guī)闵衔依险赡改锛胰ヒ妼ο?。”賈慶軍笑容滿面:“謝謝紅良!”紅良笑著說:“客氣啥?見外了。去年不是給你倆牽紅線嗎,奇怪了,每次三哥拉煤車一到這兒,我大姨姐就跑,壓根不在這兒呆了,以為來相對象了呢?后來一問,因為不好意思?!贝蠡锫劼暪笮?。
山村的夜晚是寧靜的,好像與外界隔絕一樣。奇怪,這里家家養(yǎng)的家禽都不圈養(yǎng),隨便散放,雞跟野雞一樣,會飛。其實是從這一棵樹上滑翔到另一棵樹上,撲閃著翅膀像大鳥一般。晚上都在樹上睡覺,如鳥棲息。鴨子有時候和野鴨在一起嬉戲,人一走過來,起飛的是野鴨,留在地下的就是家養(yǎng)的鴨子了。
第二天清晨,董紅良騎著紅色的大幸福摩托車帶著軍,向上一個村子大興川開去,賈慶軍坐著后面有一點害怕,因為速度太快,兩邊的樹木雜草紛紛向后面倒去,耳邊只聽見風聲呼呼響。摩托車很吃力地爬上一個大高坡,一片壯觀的景象出現(xiàn)在眼前,一條蜿蜒的大河由西北向東南穿插其中,化域為二。遠看村落整齊,房屋街道星羅密布。這就是大興川村。
吉林省安圖市兩江鎮(zhèn)大興川村,地勢起伏,山路崎嶇,河流縱橫。這里已經(jīng)離長白山不遠了。從安圖的二道白河往東南走即是著名的長白山天池,馳名中外的旅游勝地。紅良開摩托車帶著軍下了高坡,穿過河橋進入村子東頭。經(jīng)過幾個胡同的左拐右拐終于來到了紅良的老丈人家。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個寬敞的農(nóng)家大院,左邊是牛棚,右邊是糧囤與雞舍。柴禾垛擺的整整齊齊。后院是很大的果園,種有蘋果、李子和櫻桃。五間磚瓦到頂?shù)拇笸叻繕闼孛髁?。紅良和賈慶軍下了摩托車,走進大門。紅良邊往院里走邊喊:”爸媽,我把人領(lǐng)來了……”屋門一開,一對中年夫婦走了出來,后面還跟著紅良的媳婦和幾個姑娘。二位老人家笑容可掬,不住地往屋里讓。紅良的老丈人一嘴山東的口音:“來,先上西屋坐會兒,吃瓜子、吃糖,別客氣!”賈慶軍忙說:”謝謝大叔?!彼屑毚蛄恐t良的老丈人,雖年近五旬,但身材結(jié)實,臉堂紅潤??梢酝茢嗉t良的老丈人年青的時候也是一個英俊的美男子。賈慶軍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新買的深藍色的西服,打領(lǐng)帶,頭發(fā)也做了型,腳上的皮鞋擦得錚亮,基本上算一個帥哥。他斜坐在炕沿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多少有一點拘謹。這時紅良回頭問:”我大姨姐呢?快出來見一見??!”紅良媳婦說:“剛才還在這兒呢,怎么這么一會兒功夫人就不見了?我出去找一找。”紅良對賈慶軍說:“賈哥,這就是我老丈人家,人都可實在了,可好了?!辟Z慶軍不住地點頭:“挺好!挺好!”這時門砰的一聲開了,紅良的媳婦一把推進來一個姑娘:“人給你找到了!”
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朝門口望去,一個姑娘低著頭走進屋里,站在立柜旁滿臉通紅,面帶微笑,雙手插進衣兜,一只腳不停地蹭著地面。賈慶軍猛然感覺眼前一亮,心緊張地怦怦跳了起來。他沒想到現(xiàn)實完全顛覆了他自己在頭腦中的想象。站在他面前的完全是一個衣著樸素美麗動人的姑娘,年齡大約二十三四歲的樣子,一米六的個頭,體態(tài)勻稱,皮膚白皙,圓臉尖下頜,丹鳳眼,身后飄著一把扎的長辮。模樣長的跟古代人兒似的,咋一看有點像錦帛長卷上的侍女圖。上身穿著玫瑰紅色的羽絨服大衣,黑色褲子平底鞋。根本就不像那些只講究吃穿玩樂貪圖物質(zhì)享受的農(nóng)村女孩。
應(yīng)該說他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對象也沒少看,好看的人也見過不少,從來沒有這種心跳的感覺:“難道是自己夢里的那個女孩出現(xiàn)了?”那個女孩在他心中存在好久了,他在心里甚至已經(jīng)把那個女孩當做自己的媳婦了。記得他二十多歲的時候,自己曾經(jīng)被妹妹賈慶玲拉著找過住在敦化市林業(yè)局家屬區(qū)五樓的中年婦女老聶算過卦,當時他記得求卦的人絡(luò)繹不絕,廳里坐滿了人,有的甚至跑到外面走廊上排隊。當他把自己的生日時辰報上來時,老聶閉上眼睛用手指掐算了一陣,口中念念有詞:“按卦中提示,他未來的媳婦應(yīng)該比他小許多,而且勤勞賢惠,知書達禮,細眉丹鳳眼……”老聶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看見了這個人一樣。因為人家都說老聶算卦很準,會過陰,由不得他不信。不知不覺老聶說的那個女孩的形象逐漸已經(jīng)住進他的心里。
稍停片刻,紅良忙打圓場:“這個……賈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大姨姐孫運霞。對了,你叫賈什么?”軍急忙說:“我叫賈慶軍?!奔t良轉(zhuǎn)身對那姑娘說:“賈慶軍,三哥的大舅哥。好,你們先談著,我們上東屋去。”紅良邊走邊問自己媳婦:“在哪找著的孫運霞?”紅良媳婦小聲說:“在房后的果園里面站著呢……”
眾人退了出去,屋里立即肅靜了起來。這兩個人一個坐在炕東頭,另一個坐在炕西頭,彼此誰都不好意思瞅誰,也不說話,氣氛相當尷尬。老半天還是孫運霞先說話了:“不是不同意嗎?怎么還來呢!”孫運霞的臉逐漸收住了笑容?!澳阏f什么?”他吃驚地問?!叭ツ瓴痪徒o咱倆介紹過嗎?聽說你不同意。”孫運霞低著頭說?!捌鋵嵅皇遣煌猓俏矣幸稽c自卑?!彼痤^深情地望著孫運霞。接著又說:“第一我比你大九歲,第二我很窮,怕給不了你什么?!边@時孫運霞也抬起頭鄭重地說:“我找對象也不是圖他什么東西,主要是看人。只要人善良老實可靠就行。原先我確實不想在農(nóng)村找對象,一直覺得農(nóng)村人太勞累,臉朝黃土背朝天,汗滴子掉地上摔八瓣。不如城里人享福。后來我逐漸明白了,其實城里人也有城里人的辛苦,誰都不容易,最后自己慢慢地摒棄了這一種想法。后來,我認為找對象只要人好,兩個人情投意合認干日子就一定錯不了。如今城鄉(xiāng)一個樣,就看你小子有沒有膽量去闖。再一個不要瞧不起農(nóng)村人,現(xiàn)在農(nóng)村比城里掙錢多,而且還有耕地,年輕人的結(jié)婚彩禮不知比城里高出多少倍……”賈慶軍聽完紅著臉問了一句:“那你看我行嗎?”孫運霞沒有回答,轉(zhuǎn)身走出了屋子。
過了一會兒,紅良走了進來神秘地問:“怎么樣,同意嗎?”賈慶軍瞅著紅良半開玩笑地說:“她同意我就同意?!奔t良:“噢!”賈慶軍問紅良:“她同意嗎?”紅良說:“她說處處看?!辟Z慶軍說:“好。”紅良又說:“賈哥,中午在這吃吧,我讓我老丈母娘殺一只小雞,咱倆喝兩盅!”賈慶軍忙說:“不的了,多麻煩,咱們還是回去吧。再說我也不會喝酒??!”紅良說:“不會喝酒學唄!我們農(nóng)村人都會喝酒,而且酒量非常大?!辟Z慶軍說:“紅良,你能喝幾兩酒?”紅良舉起一根手指頭:“一斤打底兒?!辟Z慶軍吃驚地說:“真的,你能喝一斤酒?!奔t良又道:“我的特點是喝酒慢,容易出汗。一邊擦汗一邊喝,等腦門不出汗了,酒也就喝差不多了?!辟Z慶軍不由自主說了一句:“哇,酒漏子??!”紅良一本正經(jīng)地說:“對,酒漏子!他們背地里都這么叫我?!辟Z慶軍心想:“我的天!如果紅良在這兒中午喝上一斤酒,然后再騎著摩托車帶我回去?多嚇人???不可想象?!辟Z慶軍一個勁兒地堅持要回去,紅良沒有辦法,只好騎著摩托車帶著軍回去了。
他們臨走的時候,紅良的岳父岳母和孫運霞等人出門相送。當天晚上他坐著妹夫的拉煤卡車回到了敦化。一路上環(huán)山繞嶺過橋越溪,雖說有201國道的直通,但也就只到二道白河等大鎮(zhèn)。其余的道路幾乎都是鄉(xiāng)鎮(zhèn)村屯所建,標準不一,質(zhì)量不同。有的地方甚至是土道,每當?shù)诙晟缴系姆e雪融化,道路就會變成河流。嚴重的時候大客停運。一進敦化市區(qū),道路寬闊,樓房林立,路燈通明。他感覺從兩江鎮(zhèn)的大興川回到敦化,就好像突然到了大城市上海與香港一樣。心里倍爽。
第二天清晨,賈慶軍照常起床洗漱,吃罷父母做好的早餐,然后騎上藍紫色的鳳凰牌自行車去上班,繼續(xù)重操舊業(yè)——在人造板工業(yè)總公司膠合板車間旋切班扒他的樹皮。
不知不覺半個月過去了,賈慶軍又先后跑了幾次大興川去看望孫運霞,自然受到孫家的熱情款待。孫運霞也下來敦化幾回看了賈家的門戶,賈慶軍的父母很是喜歡。就這樣,彼此算有了初步的了解。
經(jīng)過賈慶軍的父母、妹妹與孫家和紅良的商議,最終達成一致:“因為賈慶軍現(xiàn)在已是大齡,沒有時間談戀愛處著玩了,還是趁早把婚事定了,盡快結(jié)婚?!辟Z慶軍與孫運霞都是孝子,哪敢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后也就同意了。
2000年11月21日(庚辰年陰歷十月二十六,)上午,賈慶軍和母親王淑珍帶著禮金坐著妹夫的朋友“大金”開的BJ212吉普車上路了,前面是妹妹和妹夫開的桑塔納,車是從朋友那里借來的。由于是山路,再加上道面有積雪與薄冰,所以司機在行駛的時候都特別注意,速度不敢過快。盡管如此,大金的方向盤還是向左打晚了一點,一個九十度的急彎沒拐過來,頓時BJ212的右前輪滑進道旁的溝里,怎么掛擋加油門兒都出不去,輪子在原地空轉(zhuǎn)打滑。整個車子也向前傾斜,把賈慶軍和母親王淑珍嚇出了一身冷汗。最后二人只好下車幫著推,他妹妹和妹夫用桑塔納往外拽,BJ212終于被拽上大道??磥磉@樣的路況只適合四輪驅(qū)動的越野車,底盤低的家用轎車很可能走不遠就會拋錨。
經(jīng)過三個小時的車程,接近中午他們終于到了大興川。雖然半道上出現(xiàn)了一段小驚險,但總的來說還算一路順風。孫運霞和父母以及妹妹弟弟出門相迎,三位老人家見面異常親熱,互自問候并相攙扶著往屋里走。這時賈慶軍走上前給二位老人鞠躬:“叔叔,叔母好!”孫運霞的父親說:“現(xiàn)在該改口了,應(yīng)該叫爸爸媽媽好了。哈哈!”賈慶軍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好的,我改口。爸爸,媽媽好!”二老聽后笑得很開心。孫運霞也改口了,上前給賈慶軍的母親王淑珍行禮:“媽媽好!”母親王淑珍笑著輕輕拍拍孫運霞的臉蛋:“這孩子真好,多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