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夜宿涼峙(散文)
我從小院出來時,胃很脹。這幾天一直在鬧胃病,隨身也帶了許多胃藥??擅鎸M桌的海鮮,仍抵不住舌尖上的鮮。到了衢山,才知道自己平時所吃的海鮮,根本不是在一個檔次。也是,離海越遠,這味就越偏離。偏在調料,離在冰鎮(zhèn)。老子曾說過這么一句話:五味令人口爽。這個爽不是爽快的意思,而是損傷。雖然用了保鮮,雖然加了配料,海鮮的味道支離且破碎。
所以,盡管抱病在身,依然舉箸朵頤。
我順著燈光拐進院外的小路。海風微微靠過來,一起靠過來的還有海浪聲,嘩啦,噗嗤,嘩啦啦……我慢慢朝南踱,跟著海浪聲。
其實,我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朝南走,到了衢山島后我的方位感一直不太好。仿佛是揣著一個秘密,我不敢跟人交流島上的所見所聞,尤其是帶方位感的,比如我在山的北面看到了幾十艘待發(fā)的漁船,復達君說這不是北面,是東邊。我在沙灘上撿到了幾塊石頭,有人問我哪里拾到的。我說是在東邊的沙灘上。又有人嗤笑我,那不是東邊,是西邊。我尷尬極了,只好用吃吃的笑陪著別人的取笑。
可這次我憑直覺海浪來自南邊。我感覺到海浪把“嘩”送上了岸,然后“啦”的一聲滑向涼峙漁村,再“噗嗤”,輕輕一笑,像佛主拈花微笑,懂她的自然明白其中深意,或涕淚悲泣,或皆大歡喜。不懂的,只知道其名。
很快,我走到了堤上。這是一條漸漸斜長的水泥路,隔二三米有一盞路燈,弱弱的燈光里跳躍著進進退退的海濤聲,像是漁婦編織的漁網(wǎng)。
是的,海浪一層上來,退去,另一層再掀上來,宛如一把梭子,穿來穿去。白天我看到過一個老婆婆,她坐在漁網(wǎng)上忙碌,一把像小漁船似的梭子在她手上扭來扭去,她的身后拖著一條長長的漁網(wǎng)。我驚嘆于這么長的漁網(wǎng),足足有一百多米。邊上的復達君“嘿嘿”著補充,大的有二百多米。我差點驚呼。我印象中只有那種板箏樣的漁網(wǎng),兩根竹桿一提,網(wǎng)悠悠地從水里提上來。什么樣的動作,似乎標配著什么樣的氣場。悠悠地來的是江河,也只能網(wǎng)住路過的河鯽魚,用機船拖網(wǎng),一跑就十幾公里,收上來的是各路魚蝦,還有螃蟹海鰻,得用編織袋裝。
我找了石階,一腳一腳摸下去。燈光下的海浪像一塊毯子,攤開,卷攏,卷攏又攤開。細細的泡沫,似乎是流蘇,海灘退卻后,它們嘶嘶著往沙灘里滲,一會兒消失得無影無蹤。晚風尾隨其后,打著唿哨,前前后后地跑過來。也不知它準備跑向哪里,我只覺得它完成了許多個動作,拂、吹、飄、鉆……之后,它瀟灑地抽身,余下的事情留給了海浪。
沙灘上有不少石頭,東一堆,西一窩,借著燈光,我一屁股坐了上去。海面有多大,對我來說已并不重要,此刻應該是我有多小。遠處有三二點星火,不清楚是燈塔,還是漁火,視野里的遼闊與心里的浩瀚已渾然一體。
我也算是長在海邊,但這個邊離得有點遠。我既沒有海邊的口音,也沒出過海,更沒有借海而生。只是從空間概念來說我的老家靠海而已。念初中時班上有一小半人來自海邊,皮膚一律是黧黑的,牙齒特別潔白,他們說話時似乎舌頭在口腔里甩來甩去,而低音區(qū)始終保持在喉嚨里,聽上去特別粗壯,仿佛是海風在拉腔拉調。這個口音后來成為了一種身份?,F(xiàn)在有人問起我的老家在哪里,我一說出來,別人都認為不像,一邊說一邊還帶著肢體語言,搖頭或擺手。我到底沒有被海風熏染過。
一只貝殼,不知什么時候被海浪送到了我腳邊,靜靜地趴在沙里,尖尖的屁股朝海,誠誠懇懇。我撿起來,久久地凝視著它。我叫不出它的名字,它在海洋生物學家那里肯定有一個好聽的稱謂?;蚬P螺,或鳳凰螺,或指不定是鉆螺。吃晚飯時同桌的一個人說起過,海洋里的生物就目前所知有兩萬多種,光螺類有五百多種。這個數(shù)字遠遠超越于陸地上的生物,何況還有隱藏于海洋深處的生物,它們雖然無名無姓,雖然玄之又玄。所以,當人在海洋面前說成滄海一粟時,其實已經(jīng)很照顧人的感受了。
“松軟軟的海灘喲,金黃黃的沙,趕海的小姑娘,光著小腳丫……”不知時候我突然哼起了這首老歌。我大概是在初二時學唱的。我的音樂天賦一直處于粗糙的階段。盡管我非常喜歡音樂,也學過二胡與古箏,可對音域不敏感,常常拉錯調,以至于我從不敢在人前說自己懂樂器,更不敢唱歌。誰想自己居然沒頭沒腦地唱起《趕海的小姑娘》。我唱得很起勁,“找呀找呀找呀找,挖呀挖呀挖呀挖”,一邊是海浪嘩啦嘩啦嘩,海風呼啦呼啦呼。我簡直唱得有些忘乎所形,我似乎回到了少年,我在涼峙虛構了一個海邊的少女。
我從石頭上起身,把那只小貝殼放回沙灘。也許海浪會把它重新抱回海里,也許明天它的身邊多了一個伴,在歲月的磨礪中聽那潮來又潮去。我摸了摸石頭,有點溫熱。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我懷疑自己吵醒了石頭。抱歉,抱歉。我差點嘀咕出來。
我返回堤岸后,并沒有直接去住宿的民宿,而是沿著另一條小路走進了村莊深處。此刻是晚上的8點半,村莊里很安靜,只有路燈靠著一棟棟樓,卷出一圈高一圈低的橙黃。聽人說,涼峙是岱山最大的民宿集聚點,而且沒有之一。旺季的時候根本要不到房間,天南海北的游客涌向這里,在這里能近距離的看到海,吃到最新鮮的海味,還有住上最干凈的民宿。
這里大多是石頭房子,有可能是沙灘上的鵝卵石,也有可能取之島上的石頭,它們默默地擠在一起,似乎保持著某種期待的姿勢。在屋門前大多也堆放著一些小石頭,跟我剛才坐在沙灘上的石頭差不多大小,形狀各異,或坐或臥,或躺或靠。石墻上有的掛著漁網(wǎng),有的是一艘小漁船,仿佛要趁這迷人的夜色滑向大海。海的元素,隨時點綴著這里的一村,一屋。
我往回走的時候,一只螃蟹忽然跟了過來,非??焖俚貜奈腋芭懒诉^去,前面有一盞燈亮著,它是朝燈光走的。我呆呆地看了足足有幾分鐘。螃蟹早淹沒在夜色里。
一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小院。嘩啦,嘩啦啦,我被海浪推進了房間。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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