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出門右拐(散文)
出門右拐,拐進一胡同,有獨輪木車寬一點的胡同一側(cè),還是那堵壘得不規(guī)則的矮石墻,沒高也沒矮,只是多了年輪多了滄桑。整條胡同,只有靠近石墻的那塊是朝陽地兒。石墻上常被晾曬上被褥,或者洗過的衣服和鞋子,還有些需要曬的五谷和什物。墻上的光影里,影影綽綽似有舊時的影像,對這地兒便多了幾分親切。
墻根下一塊廢地,不知道啥時候被劉爺爺開墾成了菜地,從春天開始,便可漸次吃到綠油油的青菜。貼近石墻的一小壟地里是過冬的蔥,春天里,蔥從地里發(fā)出了綠芽,擇這一處暖陽地蹭蹭生長,在春風(fēng)里褪去了舊衫,在暖陽里露出了蔥白的腰身。周圍是一溜的金針,從根系旁邊發(fā)出的綠芽在生長,那些枯干的舊葉已慢慢覆轍在土地上,有些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去別處。
開春那蔥便發(fā)出了新芽,隨時都可刨出來吃,煎餅卷上蔥炒雞蛋,這可是相當(dāng)奢侈的吃法,也不過是偶爾吃一次。當(dāng)年我和秀沒少吃這芽蔥,是因為芽蔥拌咸菜,就連卷在煎餅里的咸菜都有了春天里的味道。自打省城來的那位少年住進劉爺爺家,我和秀陪著多吃了好幾次蔥炒雞蛋。那時節(jié),那少年吃的是當(dāng)年新栽的蔥,他來的時候過冬的芽蔥早就沒有了。新栽的小蔥才開始生長。
在胡同的一側(cè),繞過矮石墻便有一戶人家,這家人便是菜園的主人劉爺爺家,四合院的老宅,天井不大,整體感覺有點低洼。東西屋和北屋的門口都有三四級光滑的石臺階,大概是這些,記不大清了。雖然那時候我和秀經(jīng)常坐在臺階上玩的忘了吃飯時間,還是沒上心數(shù)門口的石階有幾級。北屋要比東西屋高出一截,黑色的小瓦屋頂面,屋檐的上面長出了雜草,隨風(fēng)飄楊。屋檐下面的四個角上都刻著花紋,北屋住著劉爺爺老兩口,和身強力壯腦子有點輕微智障的劉根二叔。東屋住著劉爺爺大兒子一家四口,大叔家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大我們兩歲,女孩比我大一歲,和秀同歲,生日大秀倆月,是我們的哥哥姐姐。我那大叔兩口子都是老實人,待人接物實誠。西屋有間盛雜物的,有間原先是劉爺爺大女兒住的一間,她出嫁后騰出了房子,從中間隔開一間,收拾出來當(dāng)做了客房。那年,從省城來的少年就住這屋。那期間,我和秀來的特別勤,尤其是秀,除了我家便是這里。
那少年也喜歡吃蔥炒雞蛋卷在煎餅里。那是因為兩個月前他媽媽把煎餅、雞蛋、蔥帶回了省城。還有一捆香椿芽。那時候我們好像對時間這個玄奧的東西并不敏感。就記得,我家那棵蔓過院墻的桃花剛開過。我和秀在院門口的桃樹枝下踢毽子玩,有位很洋氣的阿姨向我們打聽劉爺爺家。我和秀異口同聲,出門右拐,進胡同走到頭就是。其實,是從我們家出門右拐才對。秀拽著我一溜小跑,我們倆領(lǐng)她到劉爺爺家,她從包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分給了我和秀。稀罕那糖,在口袋里裝了好幾天。那阿姨是劉爺爺家的表親戚,她來的時候墻根下的芽蔥有一扎多高,我看見劉爺爺用他的手量過呢。春風(fēng)走過石墻下的時候,一定是偏了一下腳,那綠油油的芽蔥便在暖暖的春風(fēng)里笑彎了腰。第二天太陽剛照到石墻上,那阿姨就走了,是大叔提著大包小包送她到車站,大嬸和劉奶奶給她攤上了一大包煎餅,劉爺爺把那香椿芽和芽蔥給她裝了滿滿一包,還帶上了姑姑家的一籃子雞蛋。
那位省城的阿姨走后沒幾天,劉爺爺一家人就開始忙活著屋里屋外大掃除,如同過年一般。被褥搭在石墻上曬得棉絮蓬松,有了太陽的味道。傻二叔也是整天不知愁地做著活。聽大叔家的哥哥姐姐說,暑假的時候家里會來一位親戚,要在他們家住一段時間。說是從省城來的,我和秀竟無端地盼著。其實,還不曾到暑假,那少年便來了,是大叔到縣城車站接回來的。到家時,那夕陽在石墻上還沒退去。炊煙早已飄出天井和夕陽融在了一起。
少年長得皮膚白凈,臉色有些偏黃,小平頭,身材有些偏瘦,一米八的個頭,走起路來似乎沒有大叔家的哥哥有力氣。大概提桶水都會吃力吧。一家子人都對他好,啥活也不讓他干,天天就等著劉家奶奶給他做好吃的,連那個出嫁的姑姑都從家里拿來自家養(yǎng)的雞和雞蛋給他吃。我和秀就看不慣,是因為他從不讓我們動那個鼓鼓囊囊的黑色背包,心下好奇,便想象成是一包好吃的東西。他來時,帶著三件行李包,銀灰色的手拉皮箱里是換洗衣服和幾本書,黃色軍用雙肩包里是些零食和洗漱用品,他從那包里抓出一大把大白兔奶糖給了我們。他說我和秀喜歡吃糖就多帶了些,他咋知道呢?唯獨沒有動那黑色背包。
平時劉爺爺會帶著傻二叔下地干活,大叔大嬸也忙著。出門總是囑咐我們,要我們好好的陪著他玩。閑下來的劉奶奶,會給我們講些她那個年代里發(fā)生和經(jīng)歷的事。聽到感興趣的事,那少年會認真記在本子上,中午他會睡一覺,多半時間都在看書。只有早上和下午他才和我們一起玩?;蛘?,跟著劉爺爺和大叔到坡里轉(zhuǎn)轉(zhuǎn),看看那山,那田野。那少年比我大出半年和秀同歲,我應(yīng)該叫聲哥哥才是,可我從來沒叫過。就像比我大一歲的秀,我也從來沒有叫過他姐姐。我們都喊著乳名。秀長得漂亮,小小年紀(jì)手也巧,頭腦可靈透呢,都這么夸她。
有一天,秀偷偷告訴我,她看見他吃藥來,那個黑色背包里全是藥。家里人都不讓說不讓問呢。為什么會吃藥呢?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那少年住了近一個月了,我和秀幾乎每天都去劉爺爺家,總是見那少年開心的笑。秀看著少年那雙眼睛,說是干凈的像村口小河里的水,澄明。又像是夜里的星星,閃著亮。那笑聲猶如流淌的水聲總想著把一首歌揉了進去。秀唱歌很好聽。所以,秀常常悄然走過我們家,來找少年玩。其實,從我家出門左拐過兩家就是秀的家,秀喜歡來我家,我和秀都喜歡來劉爺爺家。秀說不喜歡她的家,我也不喜歡。她的姐姐、哥哥、弟弟總是吵,父母也吵。少年來我家好幾次,他不愿意去秀的家,是因為在街上,他聽到了秀的姐姐哥哥吵架聲。
曾經(jīng)那一個個追逐嬉笑的日子,猶如流水般在我們的生命旅途中流淌,一劃而過的年少時光,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徒留一些回憶泛起斑駁的光影,有些痛。離別和失去都會帶著傷。那阿姨來接少年回省城的時候是一個月以后,暑假還不曾開學(xué),那一樹杏梅初長成,像一顆小小的探子,在努力成長褪去青澀等待成熟。少年最后提起滿滿一桶水澆在了樹里,晨曦正好落在樹梢上。石墻下新栽的小蔥在綠綠油油成長,已經(jīng)吃過許多次。少年說喜歡這里,寒假再來。劉爺爺說等杏梅熟了給他寄到省城去。那一年我十四歲,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到縣城親戚家住了很長時間,再回家的時候我沒有見到秀,她被一場車禍帶走了生命。都說他是個好姑娘,那年她十五歲。那少年一走再沒有回來過,寒假沒有來,劉爺爺說那少年去了很遠的地方。不說我也知道了,是大叔家的哥哥偷偷告訴我,少年病的很重,回去過了幾個月就走了。他叫起航,我一點都不想記住這個名字,想起來就心痛。劉爺爺說他和秀都這么小,如果能在一起玩就不寂寞孤單了。這樣也好。
出門右拐還是那胡同,繞過矮石墻,那一處宅院早已是廢宅,都多了年輪和滄桑。等不來的終歸是不來了。
201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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