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
　　 窗外樹影魅惑，星幾顆，光影晃著風(fēng)沙沙地落在地上。突然就會有個聲響落下來，就如落在心上，她仿佛看見了那水珠摔在地上，心仿佛如那滴水，碎。大雨在傍晚的時候才停下來，那時，大魚站在西窗前，一頭秀發(fā)及腰，清瘦的身子套著一件碩大的白襯衣，大雨后的晚霞清透明艷，那一束紅色的黃色的紫色的光，灑在那蓬濕潤潤的金銀花枝上，她又看見了那只貓，蹲在廊檐，一雙幽藍的眼睛，若海子里的星，就那么望著她。
　　 大魚輕輕翻了個身，她睡眠一直很輕，哪怕一絲絲的蟲鳴也會讓她醒來?！斑@夜……”她輕嘆著。
　　 雨后的夜有些涼，風(fēng)搖晃著金銀花的香從西窗一絲一絲地溢進臥室，大魚仿佛聞著了佛堂里的藏香。
　　 她使勁兒地閉著眼睛，越是這樣那影子越在眼眉前晃，穿著白裙子的姑娘在水里。是的，她依舊在水里，水草如鬼魅縛著她的手腳，呼吸越來越困難，她掙扎著也順從著！
　　 六月，地里圓白菜的葉子，一層一層卷起，那片土地像是開滿了綠色的花兒，可是大魚一點都不喜歡它，甚至有些厭惡。那時的大魚總會穿上白色的裙子，陽光卻一點都不暖，路旁的白楊樹葉子還沒有密匝地不透風(fēng)。菜地的另一頭是一條河，河岸邊盛開著狗尾巴花兒，大片大片的聚在一起，像是粉紫色的云朵落在河岸。一座石拱橋，橋兩邊的石墩子很厚重，大魚就坐在那兒，面對著那條河，河水晃著細碎的影子，瘦瘦的。蘆葦正是茂盛的時候，風(fēng)起綠波輕搖，那時大魚想，這該就是海的模樣吧。大魚看見綠色的蜻蜓，點著水揚起后的漣漪，蘆葦蕩里冒出的野鴨子，三兩成群，慢悠悠地在水上漂。大魚聽見翠鳥的呢喃，一聲聲跑進心里，空蕩蕩的卻裝不下。她看著一個穿白裙子的姑娘在水里，水面鋪滿蘆葦蕩罅隙透過來的光影，把那一抹白色剪碎，墨綠色的水草順著水流飄搖，她喘不過氣，胸口像是壓了千斤重。
　　 大魚聽見哭聲，有些惶恐?？蘼曈蛇h及近，撕心裂肺，她見著紅色的棺材，從土路上揚著灰塵。大魚見著河的對岸開始聚集一群人，蹲著或是坐著，靠著扔在地上的鐵鍬，一堆新土在一旁隆起。紅色的棺材連同哭聲，一起埋沒在這片荒郊。潮濕的黃土又填滿出處，隆起的土堆像是田野的傷疤。
　　 她記得那封信，她記得曾吃下了藏好的安眠藥，隨后轉(zhuǎn)身對母親說，渴，想喝一杯水。
　　 她在信里說，真的很努力，可就是沒人愛。她拼命地想做好自己，想追上哥哥，想追上同桌，想在每一堂課上都能讓后排的那個男生注意到她的優(yōu)秀。她說，她喜歡穿裙子，白色的，可是爸爸不喜歡。她說，多想像哥哥一樣優(yōu)秀，閃著光，也得到奶奶眸子里的星光。她說，多想每一次學(xué)校出游，母親都同意給她做一件新衣裳。她說，上次考試，她真的很努力，可是依舊在后幾名。她說，老師找家長談話的時候，很害怕，害怕母親的那雙眼睛，害怕爸爸突然的一個耳光。她說，很抱歉，她是個笨孩子！她說，她很討厭村里跳大神的奶奶，奶奶那空洞洞的眼神，蠕動的嘴，氣若游絲般重復(fù)的那句話，“這丫頭啊，就是天上星宿落入了水里，孤獨命??！”她說，很抱歉，不能陪媽媽變老！她說，其實她很害怕，怕無盡的黑，怕一個人的孤單。她說，能不能就這樣埋葬，別火化，她想穿著這件白色的裙子。她說她好渴，身體像是著了火……
　　 她說她渴望做一條魚，只有七秒的記憶，七秒后就是重生。
　　 她是做了一條魚，白色的鱗閃著光，水面無數(shù)的氣泡，像是泉水咕咚咕咚地涌。
　　 大魚見著岸邊趴著一只貓，幽藍的眼睛，決絕地看著她，那眼神像極了母親的悲傷。她游過去了，她控制不住地游過去了，藏香一縷一縷地繞著光影里的塵埃，像是舞動著的魂魄。她聽見母親撕心裂肺地嚷著：回來，大魚！
　　 回來！
　　 太陽一點點地光亮起來，白裙子上的水在黃土地上堆出人形，隨后一點一點消失。霧濕漉漉地泛著白光，無數(shù)的人在晃，大魚頭疼欲裂，喊著：媽媽，我渴，想喝一杯水。
　　 她聽見無數(shù)人的哭聲，她的心仿若被掏空，是初來人世間的痛！
　　 她翻滾著，叫嚷著：媽媽，你快回來！
　　 她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咬著嘴唇，一嘴的血腥，發(fā)狂地叫著：您為何去救我？為何您不上岸？大魚不去死了，您快回來……
　　 淚濕了發(fā)，沒有光，她看不見那舞動著的魂兒。她再也尋不到了那絲幽藍!
　　 窗外風(fēng)起，花落成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