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快生產(chǎn)時，老公把一直住在農(nóng)村的婆婆接了過來。
　　 “媽，這是電磁爐，插上電后，點一下這個開關(guān)，炒菜點炒菜的鍵子，高溫點這個，低溫點這個。媽，還有這是電力鍋，用它可以煮餃子，上面有屜，還可以蒸包子，饅頭……”
　　 聽老公不厭其煩地在告訴婆婆如何使用這些電器，我心里不免有些煩。看人家樓上的婆婆，走路像風(fēng)一樣，天天打扮得和三十幾歲的小媳婦似的，又干凈又利索的，一看就是個勤快人。還有對門的婆婆也是，天天也是收拾得渾身上下溜光水滑的，商場超市一天一趟，回來時購物袋拎了兩手都是，晚上還加入了廣場舞的行列。可婆婆倒好，大字不識一竹筐，出門轉(zhuǎn)向，東西南北分不清。連現(xiàn)代化的電器也使不明白。唉！要不是為了省幾個錢，哪能把她接來，雇個月嫂多省心。
　　 越想越生氣，索性下了床，關(guān)上了房門，不去聽他們娘倆的絮叨。
　　 “媽，你這是在干啥？”
　　 婆婆來了幾天了，終于學(xué)會了怎么上下樓用電梯卡，也能自己去附近的小市場買菜了。家里的電器也會用了，全自動洗衣機(jī)也弄明白了。
　　 這天，眼看預(yù)產(chǎn)期快到了，可肚子里的寶寶似乎還沒有在最豪華的臥室里住夠，一點反應(yīng)沒有，我想下樓多走走，對生產(chǎn)有好處。產(chǎn)檢時醫(yī)生也建議多走動，有利于順產(chǎn)。
　　 當(dāng)我推開樓道的門時，卻看見了一個讓人難堪的一幕：婆婆左手拎著兩大絲兜的菜，右肩頭扛著一梱用一條紅尼龍繩纏梱在一起的紙箱紙板，右手上還拎著一個破編織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應(yīng)該是礦泉水瓶子。渾身上下臟兮兮的，花白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亂蓬蓬的，活脫脫就是一個撿垃圾的拾荒人。
　　 我掃了一下周圍，有不少的人都在向她這邊看，有的在交頭接耳。
　　 “我在路上看見有人把這些扔到了垃圾桶旁，白瞎了，就撿回來，我馬上去收廢品的地兒把它賣了?！?br />　　 婆婆累得滿臉通紅，眼神里充滿了喜悅。
　　 “媽，咱家還沒窮到讓你去撿破爛的地步，你這不是丟你兒子的臉嗎？”
　　 我的聲音很高，幾乎是在吼。
　　 “我，只是撿了別人扔掉的東西，沒去偷，去摸，不丟人?！?br />　　 婆婆說完，輕輕把右手拎著的編織袋放在了樓道門口，又把背在身上的紙箱板也從身上卸了下來，然后拎著兩絲兜菜，推開樓道的門，上了樓。
　　 我沒想到，凡事都讓著我的婆婆，今天居然反駁了我，而且說得理直氣壯。
　　 “你回屋去吧！看天下雨，我去賣完這些東西就回來。”
　　 只幾分鐘，婆婆從樓道門里出來，彎腰拎起了那梱紙箱紙板扛在了肩上，拎起了那半編織袋礦泉水瓶子向小區(qū)門口走去。
　　 “今天生了一肚子的氣。媽真是的，撿了一堆的破爛，能賣幾個錢？真丟人。”
　　 晚上，我強(qiáng)挺著吃了口飯，便回身進(jìn)了臥室，老公見我臉色有些不對，馬上跟了過來。
　　 “就為這事？這有什么？媽是窮怕了，也是在農(nóng)村住慣了，閑不住，看見這些能賣錢的東西就想撿。想想我念書那會兒，不就是靠爸前后屯子收破爛供出來的嗎？唉！一晃爸走五年了?！?br />　　 說完這些，老公的眼圈紅了。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這么多，只是覺得媽撿這些東西，讓街坊鄰居看見了不好，好像咱家窮得要靠媽去撿破爛來養(yǎng)活。"
　　 我真的沒想到這些，只覺得婆婆這樣做，丟了我和老公的臉。
　　 “好了，我一會告訴媽一聲，不讓她再撿了?！?br />　　 老公看了我一眼，站起了身。
　　 “別去了，她愛撿就撿吧！只要她愿意，我無所謂，想想這些東西她要不去撿拾，也會有別人去撿的?！?br />　　 我想，也許婆婆是見我不工作了，馬上有寶寶了，家里的一切花銷都要靠她兒子一個人掙了，她撿破爛也可以貼補(bǔ)一下家用。
　　 就這樣，婆婆除了幾天上一次早市買菜，做一日三餐，一天收拾一遍屋子，幾天洗一次衣物外，真真正正成了一個滿大街小巷到處撿拾廢品的撿荒人，她每天都會起得很早，在上早市買菜之前，必須到各各樓道門旁，各各垃圾桶旁邊走一遍，有時也會伸手在垃圾桶里把別人扔掉的礦泉水瓶子、破塑料凳子、網(wǎng)購用的小紙箱、宣傳資料的紙甚至一塊破塑料布，她都會把它裝在她手里拎的編織袋子里。不過有一點，她每天撿的所有廢品，都是當(dāng)天賣掉的，決不會放到第二天。
　　 五天后，兒子順利降生了，這下婆婆再沒時間出去撿廢品了，一天除了早起上早市買菜，為我做四頓飯，就是為寶寶洗換尿布，還要洗涮我經(jīng)常脫換下來的衣物，老公的衣服，打掃衛(wèi)生。她自己也是三天一洗頭，一天一洗腳的，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兩三天一洗。
　　 “媽，這回你撿不了東西了，心里不著急嗎？”
　　 我看了一眼站在窗前向樓下張望的婆婆。
　　 “撿廢品和孫子比，我知道誰重要！”
　　 婆婆轉(zhuǎn)回了身，滿眼的笑意。
　　 寶寶二十幾天了，我自己可以下床洗寶寶的尿布了，可每當(dāng)我要洗的時候，婆婆總是會把我推出衛(wèi)生間。還會說：“坐月子可不是小事，萬一落下個病根，一輩子都帶著。有媽在，這些活不用你伸手?！?br />　　 我聽了心里好感動。從記事起就沒有看見過親媽，一直在爺爺奶奶身邊長大的。繼母雖說對我也挺好，可和她的感情如隔著一層山。
　　 在我的左盼右盼中，寶寶終于滿月了，滿月這天婆婆包了芹菜牛肉餡餃子。起大早又剁餡又和面的，忙活了好幾個小時。用她的話說，女人出月子是件好事，凡是好事都要吃頓餃子來慶賀。
　　 “媽，謝謝你照顧我和寶寶，這一個月你辛苦了！這裙子和鞋，你穿上試試，相應(yīng)不？如果不合身，可以退換?！?br />　　 早飯后，讓婆婆看了一會兒寶寶，我和老公去了趟商場，這天正好是禮拜。
　　 “買這干啥？我有衣服穿。我來這不就是照顧你和我孫子的嗎？有孩子了，以后要節(jié)省點花銷?！?br />　　 婆婆有些不情愿地伸手接過我遞過來的衣物。
　　 這一個月里婆婆瘦了，少說也得瘦了五六斤。本來就不是十分強(qiáng)壯的身體，顯得更單薄了。這些日子太累了。讓她臉上原本有的那一點紅色，也不見了。
　　 “媽！這是秀紅孝敬你的，再節(jié)儉也不能和自己的老媽算計?！?br />　　 老公的眼神里分明在說，這老太太，你要再這樣，以后保不準(zhǔn)你兒媳婦兒再也不給你買東西了。
　　 “我穿慣了黑顏色的衣服，冷不丁的還真穿不慣這花里胡哨的。”
　　 婆婆看了一眼接到手里的裙子和裝在鞋盒子里的那雙半高跟皮鞋，轉(zhuǎn)身回了她住的小房間。
　　 “秀紅，媽和你商量個事唄？”
　　 滿月后的第三天，吃過早飯。婆婆刷洗完碗筷，把廚房通擦了一遍，客廳和兩個臥室的地也拖完了，連門口的腳踏墊和衛(wèi)生間門口的墊子都沖洗得干干凈凈。寶寶的十幾塊尿布也統(tǒng)統(tǒng)洗好晾在了衣架上。整個房間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什么事？媽?！?br />　　 看著婆婆不知道啥時候又穿上了她那身黑色的幾乎洗得發(fā)白了的衣褲，我有種預(yù)感。
　　 “你也出月子了，孩子也挺省事的，吃飽了就睡。我想，我除了做飯，上午收拾收拾房間，洗孩子晚上換下來的尿布。起早買菜，這一天下來有不少閑著的時候，我想……我想……”
　　 婆婆連著說了幾個“我想”，可就是沒說出來她想干啥。不過既使她不說，我也知道她想說啥。
　　 “媽，你是想去撿破爛對不？”
　　 我看著臉憋得通紅，眼睛躲閃不定的婆婆，一語說出了她想要的。
　　 “嗯呢?！?br />　　 她只說了兩個字，躲閃的眼神一亮，嘴角處略顯一絲微笑。
　　 “媽，你愿意撿就去吧！讓你呆著也呆不住。"
　　 話雖這么說，我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抱怨。有你吃，有你喝的，你就消停照顧家多好，偏偏要弄得渾身上下臟了吧唧的，咋就那么認(rèn)錢？每天買菜也不用你花一分。為了那幾個錢，一天滿大街走，值嗎？
　　 心里再多的不高興，我也要忍。我看得出來，如果我不答應(yīng)她，瞧她那架勢，可能立馬會病倒的，那樣的話，老公不但會著急上火，家里的活誰來干？唉！沒辦法，只好昧著心選擇了同意。
　　 “秀紅，今天媽撿了二十幾斤的紙箱子，還有一纖維袋子礦泉水瓶子，這城里人真不會過日子，把這些能賣錢的東西扔了一大道?！?br />　　 “秀紅，媽今天發(fā)了筆小財，看賣了二十五塊六角錢?！?br />　　 “秀紅，媽今天遇上老家的老王頭了，他天天沒啥事也撿破爛。一個月下來，有幾百塊錢的收入呢?！?br />　　 自從婆婆重新回到了她的工作崗位，話變多了，人也精神了不少，而且還胖了。
　　 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賣破爛回來的婆婆手里拎著個黑絲兜，里面裝著板板正正的，似一個本子。
　　 進(jìn)門后，和我打了聲招呼，徑直回了她的房間，只一小會兒出來時，手里多了一套干凈的衣褲，悄悄進(jìn)了衛(wèi)生間，一陣水的嘩嘩聲，出來時已換上了那身干凈的衣褲，從頭到腳煥然一新，手里端著的盆里放著她換下來的那套衣服。
　　 每天賣破爛回來的婆婆進(jìn)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從頭到腳把自己清洗一遍后，才會進(jìn)我的房間看寶寶，做晚飯。
　　 “秀紅，媽剛才花了一塊錢買了個小本子，想買筆來的，忽然想起家里你記帳有支筆，就沒買。我想記一下我天天賣破爛的收入。”
　　 吃飯時，婆婆抱著寶寶來到了餐桌前。每天，每頓飯都是我先吃，她會把我的飯菜盛好，整齊地擺放在餐桌上，如果煮了雞蛋，她也會把雞蛋一個個扒溜光放在碗里。
　　 “行。吃完飯我給你找筆?！?br />　　 我低頭夾了口菜。心想，剩飯剩菜舍不得扔也就算了，一支筆也算計上了？精細(xì)得屁眼插不進(jìn)去個頭發(fā)絲。
　　 有幾次我發(fā)現(xiàn)婆婆吃的飯菜和我的不一樣，全是些剩飯剩菜，問她怎么回事？為什么不吃新的。婆婆說：“飯悶少了。昨天剩的不吃了白瞎了。扔糧米不好，有罪。”
　　 日子在我的期盼和煎熬中一天天過去，婆婆和小區(qū)里的鄰居們也都熟悉了，他們有的也認(rèn)可了這個撿破爛的老太太，但凡有能回收賣錢的東西，他們不會丟進(jìn)垃圾桶，會放在桶旁邊，或告訴婆婆她家樓上有紙箱子讓她去取。每當(dāng)這個時候，婆婆會說上一堆千恩萬謝的話，然后一溜煙地跟在那個人的后面去了她家。
　　 一晃寶寶四個月了，可以抱出去溜達(dá)了，有時我會抱寶寶到小區(qū)下的小亭子里站站，有時會繞小區(qū)轉(zhuǎn)幾圈。
　　 “媽，明天咱倆抱寶寶去市場走走，買點菜回來?！?br />　　 自從生寶寶到寶寶四個月，我?guī)缀鯖]怎么出屋。老公上班，有時禮拜天也要加班，自己出一趟門費(fèi)勁，婆婆忙得有時連影都看不見。
　　 “行，那我明天就少撿一會兒東西。”
　　 婆婆高興地答應(yīng)了。
　　 “就是，天天撿，誰有那么多東西扔的，你也得讓人家攢點。陪秀紅多出去走走，讓咱家寶寶見見世面?！?br />　　 老公接過了話茬。
　　 “這魚能不能便宜點？五塊五吧？”
　　 第二天，我和婆婆抱著寶寶去了市場。我想買條魚。婆婆一直在和賣魚的討價還價。
　　 “不行，大媽，這都抹你一塊了，少六塊我就賠了?！?br />　　 魚販子有點不耐煩了，用不友好的眼神盯著婆婆。
　　 “媽，給，我這有錢，不用再講了?！?br />　　 我一只手抱著寶寶，另一只手伸進(jìn)了挎著的背包里。
　　 “不用，我這有錢?！?br />　　 婆婆沒等我把錢掏出來，她已從貼身的褲兜里拿出來了一沓子小零錢，五塊是最大的。
　　 “媽，不用你的，我這有?！?br />　　 我說完，遞給了賣魚的一張百元的大鈔。
　　 “媽，你數(shù)數(shù)？咱再買點青菜。”
　　 我把找回來的錢，遞給了婆婆。收拾好了的魚也被婆婆接了過去。
　　 “少買點，這時候一天一個價?！?br />　　 婆婆數(shù)完了錢，想把錢遞給我。
　　 “你拿著吧，留著買菜用。”
　　 “我兜里有錢，不用這錢?！?br />　　 婆婆說著把錢塞回了我的挎包里。
　　 每隔幾天，我會給婆婆一百元的買菜錢，有時要買魚、肉了，我會多給她一些。每天她買完菜，都會向我報帳，今天黃瓜花了五塊錢，豆角花了七塊錢，土豆花了四塊等等，剩下多少多少。乍開始，我勸了她幾回：“媽，你買啥花多少錢不用向我匯報，只要錢沒花丟就行。錢花沒了你知聲?！笨伤褪遣宦牐乙矝]辦法，只好幾天聽她一次匯報。
　　 晚上婆婆做了一桌子菜，看著我和老公吃得津津有味的，她的臉上寫滿了開心。
　　 “媽，你為啥買青菜的時候，不講價？”
　　 “農(nóng)村人，賣點啥不容易，起早貪黑的，累。和賣魚的不一樣。”
　　 婆婆態(tài)度十分認(rèn)真。
　　 “噢！怪不得你買魚時幾毛錢也講呢。那你咋知道賣菜的不是小販？”
　　 我在盤子里的那半條魚上夾了一口，那半條我給婆婆留在另一塊盤子里了。
　　 “看菜堆和秤，菜堆小，用盤秤的?？隙ú皇切∝湣！?br />　　 婆婆說得胸有成竹。
　　 “咱媽現(xiàn)在是菜市場上的偵探。什么人一眼都會看明白了，哈哈……”
　　 老公說完，笑了幾聲，把一塊挑沒了刺的魚，放進(jìn)了我的碗里。
　　 隨著寶寶漸漸長大，我基本上能有時間做飯、收拾屋子了。寶寶晚上可以用紙尿褲了，白天看好了，尿也可以用一個他固定的小尿盆接了，雖然偶爾接不到，畢竟尿布洗的少了些。原本是婆婆干的家務(wù)活，讓我分擔(dān)了一少半。這樣她又能騰出不少時間，可以去更遠(yuǎn)的地方撿廢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