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隆屯的王奔中等身材，二目炯炯，雖然算不上相貌堂堂，但那一副薄薄的嘴唇卻能把死人給說活了。
　　 改革開放初期，王奔正好初中畢業(yè)，由于平時吊兒郎當(dāng)不愛學(xué)習(xí)，高中的大門永遠(yuǎn)對他關(guān)閉了。
　　 “既然不好好學(xué)習(xí)，就踏踏實實地鼓搗這二畝地吧，只要肯出力就餓不死！”吃飯時父親王余糧瞅著王奔嚴(yán)厲地說道。
　　 王奔扛著鋤頭和爹下了地，還沒鋤了一垅，便徑自去了樹蔭下乘涼去了，“熱死了，這哪是人干的活？”他用褂子扇著風(fēng)高聲抱怨著。
　　 父親高聲地呵斥了起來，他一生氣竟扛著鋤頭獨自回家了。
　　 改革開放后農(nóng)村的集市日益繁榮起來，大集上賣什么的都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老劉賣起了耗子藥。這也不奇怪，因為自從實行了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后家家戶戶的糧倉豐滿了，老鼠也隨之多了起來。
　　 賣老鼠藥倒是個好活，全憑一張嘴，王奔暗中觀察了幾次就動了心。
　　 又一個大集到了，市面上忽然多了一個賣耗子藥的攤位，這人正是王奔。
　　 “趕完集，上完店，別忘了給老鼠捎頓飯！”“老鼠藥，杠杠的，一次藥得光光的！”樹蔭下王奔用擴音器吆喝著。
　　 趕集的人紛紛聚攏到他的攤子前，漸漸地老劉那里很少有人光顧了。
　　 “哪里冒出來的小兔崽子，把老子的飯碗給搶去了！”老劉氣得吹胡子瞪眼。
　　 “賣老鼠藥的，你光唱得好聽，我買了藥咋不見死老鼠呢？”一個小媳婦忽然發(fā)難。
　　 “那老鼠都死在洞里了，難不成它還要當(dāng)著你的面死給你看看？”王奔嬉皮笑臉回道。
　　 “我買了你幾次老鼠藥，也沒見家里的老鼠少呢？”另一位大嫂也高聲喊道。
　　 “老的藥死了，小的又長大了嘛！”王奔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其實他心里跟明鏡似的，自己的老鼠藥本來就是地瓜面和磚頭沫子混合而成，怎么能藥死老鼠呢？他自己攤子上擺的那幾只老鼠是用鐵錨夾子捉的呢。
　　 “一下子就把老鼠藥沒了，你們還來買我的藥嗎？”王奔瞥了兩位大嫂一眼心中暗想著。
　　 他的兩塊黑磚全部磨成粉末的時候，他家三間古老的土坯草房也翻蓋成了三間氣派的磚瓦房了。
　　 “真是懶人有懶福，老王家這小子真是個能人！”
　　 “這小子看來不是個莊戶命，天生就是個做買賣的料！”
　　 村里人私下紛紛議論著，王余糧對兒子的態(tài)度也漸漸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每逢集市王奔的攤子前都是人滿為患，一些大姑娘小媳婦不是為了買藥，是專門過來聽他說唱的，他的老鼠藥也升級換代、貨真價實了，“這老鼠藥是氣體的，老鼠一聞就死的！”他剛剛唱完，一個大姑娘開口說道：“那人聞了不也被熏死了嗎？”他微微一樂隨即唱道：“此藥專門老鼠聞，只熏老鼠不熏人！”
　　 半年后人們發(fā)現(xiàn)他的坐騎由一輛自行車換成了一輛嶄新的摩托車，不由地嘖嘖稱贊：“那些吃國庫糧的都才騎自行車呢，這小子混上大摩托了，真是個能人！”
　　 常言道：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人群中一個叫張玉紅的姑娘不由地怦然心動，她看了王奔幾眼，暗暗下定了決心。這張玉紅是鄰村張家莊子人，生得明眸皓齒、細(xì)腰肥臀，頗有幾分姿色。
　　 石榴花開的時候，媒婆李大腳走進了王余糧的家；石榴成熟的季節(jié)，張玉紅做了王奔的新娘。
　　 張玉紅來王家兩年多，便接連給王奔生了倆大胖小子。
　　 “玉紅，我有個新的打算，想和你商量一下。”一天晚上孩子們都睡下后王奔對玉紅說道。
　　 “說吧?！庇窦t像只小貓依偎在他的懷里。
　　 “我們現(xiàn)在有兩個兒子了，光賣老鼠藥難以把他們養(yǎng)好，聽朋友說鄰鎮(zhèn)有一家飯店要往外轉(zhuǎn)租，我想去試試?！闭f到這里，他熱切地瞅著玉紅。
　　 “試試就試試唄，不過我可沒時間給你幫忙??！”玉紅笑著說。
　　 “你看好孩子就行了。”他把玉紅緊緊地?fù)г趹牙镉H吻著。
　　 伴隨著一聲聲震天的禮炮，他的龍泉大酒店隆重開業(yè)了，大門口寫著“金日開業(yè)，日進斗金?！卑藗€燙金大字。
　　 不到一年他就買了一部轎車。當(dāng)他開著轎車回村時，村民的目光中那真叫一個“羨慕嫉妒恨”。
　　 有一天晚上回家后，他躲躲閃閃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兒嗎？”玉紅見狀關(guān)切地問道。
　　 “這……這……”王奔吞吞吐吐。
　　 “什么這那的，有話就說！”玉紅急了。
　　 “店里的服務(wù)員倩倩懷孕了……”他說話的聲音像蚊子。
　　 “懷孕了不能干活，再另聘個唄！”玉紅不以為然。
　　 “關(guān)鍵是……關(guān)鍵是這孩子是我的?！?br />　　 “什么？！”玉紅好似聽到了一聲晴天霹靂，“好你個沒良心的！”她瘋了一樣撲向了他。
　　 “要不我們離婚吧，如果不離婚娶她，倩倩說要告我強奸呢?！?br />　　 “什么？離婚？讓我給那個小妖精騰地方，我堅決不答應(yīng)！”玉紅咬牙切齒。
　　 “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我蹲監(jiān)獄嗎？”他的眼淚掉落了下來。
　　 “你放心，我們只是表面上離婚，暗中還是一樣，這房子還有兩萬元存款都是你的?！彼o老婆跪了下來。
　　 就這樣玉紅離婚不離門，獨自帶著兩個孩子過日子，半年后倩倩又給王奔生了個大胖小子，而王奔確實也履行了諾言，玉紅娘仨吃喝拉撒他一概負(fù)責(zé)，一夫二妻竟然相安無事。
　　 “奶奶的，這世道真是不公！老子長這么大，連個女人毛都沒摸過，王奔那小子竟一人禍害了倆！”本村四十多歲的老光棍王慶明經(jīng)常跳著腳罵著。
　　 “飯店這生意不好做了，眼下建筑業(yè)日益興盛，紅磚需要量大，我們?nèi)ラ_磚廠吧。”王奔對倩倩說，倩倩點頭同意。
　　 說干就干，二人很快就把飯店轉(zhuǎn)了出去，在興隆屯南面的耿家村開了個磚廠。
　　 那時候磚廠還特別少，紅磚供不應(yīng)求，很快就賺了個缽滿盆溢。他花錢把玉紅娘仨住的老房子翻蓋成了二層樓房，還把倩倩娘家大哥、二哥的老房子也翻蓋了。
　　 兩年后耿家村的磚廠被他挖地八尺，眼看就沒有可用之土了。
　　 “聽朋友說北城鄉(xiāng)還沒有磚廠，我準(zhǔn)備去那里發(fā)展?！币惶焱盹埡笸醣紝毁徽f。
　　 “我和明明也跟著去？”
　　 、“我已經(jīng)把鎮(zhèn)上的面粉加工廠買下了，你就在這里經(jīng)營吧，明明還小，到一個陌生荒涼的地方，不利于他的成長?！?br />　　 倩倩的金利面粉廠生意興隆，她雇了幾個工人當(dāng)起了老板娘，小日子倒也過得悠哉悠哉，只是在漫漫的長夜里，望著天空的那一輪明月總覺得寂寞難耐，畢竟還年輕，王奔十天半月的也不回來一趟。
　　 一個晴朗的日子，她終于耐不住寂寞，決定去北城磚廠走一趟。臨行前她也沒給王奔打個電話，想給他個驚喜。想到這里，她狡黠地笑了。
　　 到達(dá)工地時已近中午，工人們干得熱火朝天，唯獨沒有發(fā)現(xiàn)王奔的影子，這小子肯定又在辦公室里睡懶覺了，她徑直朝辦公室走去。
　　 當(dāng)她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果然發(fā)現(xiàn)王奔躺在沙發(fā)床上，只不過他身邊還躺了一個穿著暴露的年輕女子。
　　 “她是誰？”倩倩頓時火冒三丈照王奔的臉就是一巴掌。
　　 “你怎么來了？”王奔猛地睜開雙眼驚恐萬分，旁邊的女子在夢中驚醒了，迅速拿了塊毛巾蓋住了袒露的酥胸。
　　 “我怎么來了？我打攪你們的好夢了是吧？快告訴我這個騷狐貍是誰？！”她說著便一把薅住了女子的黃頭發(fā)，把她從沙發(fā)上扯了下來。
　　 “好你個臭不要臉的騷貨，竟然勾搭我的老頭子！”她一邊罵一邊撕下了女子胸口的毛巾，那渾圓的雙乳頓時暴露無遺，女子惱羞成怒，隨即兩個女人便激烈地撕扯到一起了。
　　 “我的兩個姑奶奶，求求你們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讓工人們看見了，我這個老板還怎么當(dāng)？我給你們跪下了！”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兩個女人見狀，終于停下了手，她們大口喘著粗氣，像兩只斗紅了眼的公牛。
　　 “在這個荒涼的地方創(chuàng)業(yè)生活很不方便，前些日子我病了，要不是姍姍精心照顧，我可能命都沒有了?！蓖醣贾钢桥訉毁唤忉尩?。
　　 “她還不是看上了你的錢？”倩倩怒目圓睜。
　　 “這倒不是，姍姍這姑娘好著呢，心地可善良了！”
　　 “我們借一步說話?！?br />　　 磚廠外有一條下河蜿蜒向東流去。
　　 “都怪我一時糊涂，見了美女沒把持住，就請你原諒我吧！”王奔單膝跪在倩倩面前，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別給我裝可憐！”
　　 “要不這樣吧，我們就來個協(xié)議離婚，面粉廠你繼續(xù)經(jīng)營，利潤歸你，你和孩子的一切我仍然管著。要不然被那個李姍姍告了強奸，我豈不是還要蹲大獄？”王奔試探性地說著。
　　 “想不到我劉倩倩也有今天！”倩倩淚流滿面，哭著離開了他。
　　 “我把那個臭婆娘打發(fā)走了，過兩天就和她離婚，今后我們就名正言順地好好過日子了！”回到磚廠他一把把姍姍摟在懷里，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興奮地說道。
　　 由于普通磚廠大量消耗土地資源，國家開始限制其生產(chǎn)規(guī)模，大力提倡用水泥和沙子制成的空心磚，因此王奔的磚瓦廠越來越不好過了。
　　 “姍姍，我們改行吧?！?br />　　 “怎么改？”姍姍滿臉茫然。
　　 “我考察了很久了，現(xiàn)在建板材加工廠很掙錢，我決定投資板材加工！”王奔滿臉的自信。
　　 二人緊鑼密鼓，不到一個月就把磚廠轉(zhuǎn)了出去，又去銀行貸款三百萬，投資五百多萬建了一個大型板材加工廠，由于安裝了最先進的設(shè)備，產(chǎn)品質(zhì)量好，特別暢銷，一年多的時間就回籠了資本，開始盈利了。
　　 一天一個廣東的大客戶來到王奔的廠子，“王老板，聽說你的產(chǎn)品質(zhì)量好好高吆！從今往后我全包了，生產(chǎn)多少我要多少的啦！這是我的名片吆！”來人一陣鳥語，他接過名片，見上面寫著“廣東東莞輝煌家具制造廠黃萬家”字樣。
　　 “王老板，你放心好啦，我們都是現(xiàn)款交易的啦！”見王奔有些遲疑，黃老板進一步補充道。
　　 想想自己的一些客戶總是拖欠貨款，王奔便爽快地答應(yīng)了。
　　 這黃老板還真是說話算數(shù)，從此以后他和王奔都是現(xiàn)款交易。
　　 秋日的一天黃老板又來拉貨，這次他一次性訂購了價值六百余萬的板材。
　　 “王老板，不好意思啦，最近我投資了房地產(chǎn)，資金有些緊張，先給你一百萬啦！”黃老板滿臉堆笑。
　　 “沒事，都是老關(guān)系了?！蓖醣硷@得很大度，他可不想失去這個財神。
　　 春節(jié)后黃老板又來了，這次他裝了足足一千萬的板材。
　　 “王老板，我的家具廠也擴大了規(guī)模，房地產(chǎn)一期工程剛剛進行，等過些日子資金到位，一并轉(zhuǎn)給你啦！不好意思的啦！”黃老板拍了拍王奔的肩膀笑著說道。
　　 “這……”王奔有些遲疑。
　　 “王老板，放心好啦，我們都是老朋友啦！”黃老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是啊，老朋友了?！蓖醣几胶椭鴳?yīng)道。
　　 黃老板走后王奔總覺得不踏實，晚上做了噩夢，夢見黃老板失蹤了，他的貨款再也沒找回來。
　　 眼看著年關(guān)就要來臨，資金周轉(zhuǎn)出現(xiàn)了嚴(yán)重困難，他再一次打電話催黃老板，對方卻是已經(jīng)關(guān)機，他驚出了一身冷汗，深喘了一口氣后，安慰自己，一定是黃老板的手機沒電了，可第二天再撥打仍然是無法接通，第三天再打提示已停機。
　　 “干脆報案吧！”身邊的人紛紛勸他，當(dāng)?shù)毓簿盅杆俸蛷V東東莞公安局聯(lián)系，發(fā)現(xiàn)根本就沒有什么東莞輝煌家具廠，也沒有黃萬家此人，至于那個手機號是沒用身份證辦理的。得知這些消息，王奔兩眼發(fā)黑一屁股坐在地上，“沒想到我打了一輩子雁，現(xiàn)在反被雁啄了眼??！”他欲哭無淚。
　　 “王老板，我們會盡力破案，不過這種騙子都十分的狡猾，你要有個思想準(zhǔn)備啊！”公安局的同志安慰道。
　　 半年過去了，黃老板再也沒有復(fù)返，王奔就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可終日。銀行催貸，廠子停產(chǎn)。為了躲債，他躲在外邊不敢回家。有一次他悄悄地去了倩倩那里，希望她能幫一把，沒想到反被罵了個狗血噴頭失望而回。
　　 常言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他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時候，李珊珊背叛了他，和廠里的徐會計私奔了，臨走時還開走了他的那輛奔馳車。
　　 他聞聽此事萬念俱灰，一個陰雨的日子，他在一個偏僻的小飯店里喝了整整一瓶二鍋頭，然后踉蹌著走進父母的墳地。
　　 放牛的趙四發(fā)現(xiàn)墳頭上趴著一個人，走近一看是本村的能人王奔，他身邊有一個裝農(nóng)藥百草枯的瓶子，里面空空如也，再推一推他，發(fā)現(xiàn)身體早已僵硬了。
　　 “你這個傻熊，就這么想不開呢，有啥坎不能邁過去啊？”原配張玉紅聞訊趕來，她趴在王奔的身上哭得昏天黑地……
　　
　　 注：該篇小說發(fā)于青藤文學(xué)，署名：曹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