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秋朝槐花黃(散文)
早間的庭院,仍然為蟲聲所籠罩,越加顯得清寂。唯有一樹槐花,或者還有我視角不能及的菊花,低伏著,像在唱歌。生命本來都有它的聲色。但你只要這么一想,就會悲哀起來。
那名字叫槐的花樹,居然也長在這庭院里。我因為住得高,幾乎沒有透過窗子看看這宅地的花園,所以倒像是第一次看見這一株槐。這種樹我們校園里很多,專門有一個這種槐的花園,一人高的植株,有大約二十株。而且好像叫做什么美國槐,花色無端地明麗,金色的黃,細碎的黃。那金色與三月田野鋪成氈子似的油菜花別無二致,那細碎也與三月的山間槐花或者七月的紫薇相似,一嘟嚕一嘟嚕,樹的滿身滿臉,菊花插滿頭的樣子,可以說喜慶極了,只有新娘才會有那個瘋樣子,那個自戀的樣子。
槐花不懂人間的煩惱?;被ㄔ诤ㄅ赃?。這開在一秋一春的兩種花,因為長在一個地段而被我想起來了,這是一種緣份嗎?這緣份在我心里自然也少不了悲涼的成分。含笑花那么含蓄,那么小,那么白,就一個小玉蘭一般大,開放的時候,樂呵呵地張著手心一樣地天真,那種厚厚的臘質(zhì)的瓣,像小姑娘不加修飾的唇形,有點蒼白,也有點彈性,一開笑口,就抖落了花瓣,只留下幾絲絲蕊的黃或者白。含笑的美全在它的名字,又仿佛在它的樹形,那巨大的花冠看上去真如一個秀發(fā)青春如瀑的幼稚園教師,就是說很年輕,很美麗的那種女教師,或者像她那輕盈而寬大的裙幅,點綴了無數(shù)的花朵一般的小臉。含笑文質(zhì)彬彬,本身從內(nèi)到外就是一個心靈樂園。
含笑是沒有悲哀的,含笑有人間的可愛,沒有人間的不和諧。但金黃的槐花就有些刺激人的眼目和心靈。令人欣喜。這樣的花,開到了極致的色彩,既是自然地盛開,就應當自然地欣賞,可是有人卻受不了,并且免不了要自顧自地腹誹開去。贊嘆之余,悲哀之情就像沾在花瓣上的露珠,不自覺地濡濕了我的臉,濕透了我的心。
記得這種花來到我們校園的歷史并不悠久——我因為只想起了它的花,而把它的槐的性質(zhì)抹殺了,這也是不必可怪的事情。我們學校教學區(qū)的樓與樓之間,有各種花樹的專門園地。樟林的幽,在雨天可以體會得更深切,陽光照耀的時候也能體會到那種森林的意味,總有鳥兒橫空出世。桂園香正濃,使得秋天的教學樓成為一艘艘浮在香海里的艦船,使秋天成為嗅覺先行的季節(jié)。而梅園則是色香俱佳的冬天的風景,有時伴著金黃小朵的迎春花,開得沁人心脾,開得人心旌搖曳,與歷史最悠久的一幢教學樓外墻的朱紅色相呼應,也顯出幾分凝重。而紅樓的另一面,就是這個槐園了。
這些槐花是很好看的,只是不能像桂花與臘梅一樣,色香味都可以為人完全享受。這槐花似乎有色無香,完足的黃色,遠遠看到是有些愉快的,令人鼓舞的,但是它的黃色同火焰的紅色一樣,是一種極致,或者極端,站得近了,在它身邊站得久了,你會感覺到緊張,焦灼,痛楚。而且它又不同于銀杏的黃,因為銀杏的高度和風儀,便是一種形而上的精神風標?;被ㄊ菦]有那么高遠的心力的,它貼近地面在人們頭頂炸開,像菊花貼著人的臉綻放,如果它能夠行走,是會讓人驚駭?shù)?。開花是一種表達,金色槐花是一徑燃燒,讓人見之忘俗。
我見過這種金色槐花的另一種樣子,所以對它此季的盛開感覺到欣喜與悲哀相生的意味。在冬春相接的時節(jié),它完全是一個因害癩瘡疤而被剃了禿頭的黑瘦的人,或者就是一個黑乎乎的根雕,一個拐棍的根雕,一個握著自己手心的拳頭。它寂寞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著開花的日子。這是怎樣的一種驚心動魄的景況啊,當我省悟到槐花的美,原來是要在如此嚴酷的規(guī)范之下,才能發(fā)端,就感覺到夏蟬等待鳴唱一類生物,它們那些蟄伏在地下的黑暗里的地獄般的日子,也許正是我們?nèi)松鷼v程中靡不有初的磨練之時。人生多少慘烈的存在,總期待以生命力的完全爆發(fā)為終結(jié),就像那些香氣四溢的,光彩照人的,亭亭凈植的,植株,它們的春與夏,秋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