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藏地回來很久了，也做了一個以“圣潔”命名的照片集，以為就可以給自己一個交代了。但“圣潔”這個概念，還是固執(zhí)地在腦子里“縈”過來“繞”過去，黏著不休。無奈之下，再寫幾行文字看看能厘清釋懷嗎？
　　
　　 一、如雪般圣潔的哈達
　　 在羊卓雍湖畔矗立著一根高高的哈達幢，那是藏民們敬獻給心中圣湖的。無數(shù)條潔白的哈達，結(jié)扎在一棵木桿上，以連綿起伏的青山和碧波蕩漾的湖水為背景，與湛藍的天空和棉花般的白云相輝映，在高原陽光的強烈照射下，那一條條閃著絲質(zhì)亮光的哈達，晶瑩剔透，耀眼炫目，給人一種純潔到極致的神圣感覺，令人心動。
　　 潔白的哈達是藏民族特有的標志物，對藏民有著特殊的符號意義，象征著心靈純潔、情感純凈和信仰純粹。
　　 一個民族選擇一種標志物來代表他們沒有裝飾過的、赤裸的心靈底色；用一種標志物來表達他們內(nèi)心的崇尚和向往，而且達到了高度的民族共識，這就是藏民族之于哈達。
　　 潔白的哈達還是參照物，藏民說在敬獻哈達的時候，感覺就是捧著自己的那顆真心，因而總要低頭檢視一下哈達，同時也反省一下內(nèi)心，看看哈達上和內(nèi)心里有沒有殘留著骯臟的斑點，有沒有污染的痕跡，心地還是不是如哈達般的純凈潔白。如果心地是干凈純潔的，就高興地贊嘆自己；如果摻雜了煩惱惡念，那就趕緊懺悔打掃。敬獻哈達對藏民來說，既是一個儀式，更是一次修行。
　　 藏民族是一個鐘情于白色的民族，對潔凈無瑕有著本能的崇拜。盡管高原的紫外線，把藏民的臉龐曬得黝黑，和他們捧出的潔白哈達，形成強烈的對比反差。但卻又讓人們感覺這個搭配自然的沒有“違和感”，那是因為你很容易就能體會到，在那黝黑的臉龐后面，是藏民們像哈達一樣純潔和質(zhì)樸的心性。你也會認同，一個崇尚潔白的民族，心地不會陰暗。
　　 在世俗中，如節(jié)日慶典、拜會尊長、迎送賓客和親友往來，藏民獻上哈達，那是最衷心、最誠心的表達美好的善意、吉祥的祝愿、真摯的感情和純潔的友誼。
　　 在信仰中，不管是敬獻神山圣湖、還是系在寺院碩大的門環(huán)上、供奉在佛菩薩座前，抑或是法會中如潮水般涌到前面最終形成哈達雪山，那都是藏民捧出來的最虔誠的信心、最殷重的敬仰、最極致的崇拜和最圓滿的祈福。
　　 所以，如果我們有幸能夠得到敬獻哈達的機會，不能僅僅是表面形式上的有樣學(xué)樣，也應(yīng)該循著內(nèi)心的反省檢視在崇高的神圣感中，對信心對境獻上殷重的敬仰；如果我們能夠榮幸地接受哈達，也應(yīng)該在莊嚴的儀式感中，用內(nèi)心體會接收到的真摯友誼和淳樸感情。
　　 哈達中還有象征尊貴的黃色哈達，裝飾八政寶、八圣吉祥物、金龍等圖案的吉祥哈達和最珍貴、最高等級的五彩哈達。但是，還是潔白的哈達出現(xiàn)的最多，是藏民的最愛。
　　 因為，哈達，代表的是圣潔！是神圣的純潔！
　　
　　 二、如蓮花般圣潔的信仰
　　 說到有信仰的民族，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藏族。因為這個民族就是為信仰而生，為信仰而活。信仰也為藏民純凈了思想、升華了道德、規(guī)范了語言、約束了行為。
　　 我們見到的民間信仰，大多是起自于挫折痛苦、失望厭倦，和對命運未知的恐懼及尋求護佑的愿望，再就是起自于對超能力的崇拜和向往。
　　 而藏民的信仰是先天的、與生俱來的；是在血液中，骨子里；是來自于綿延千百年沉淀在遺傳基因里，來自于處處可聞的六字大明咒的胎教中；來自于從小聽媽媽講的因果輪回、懺罪積福的故事和道理，來自于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中。
　　 當我們還需要用“心誠則靈”來說服自己的時候，藏民們則是“因為相信，所以看見”，不但是心靈的眼睛能夠看見，還要在心鏡里顯現(xiàn)。
　　 我們都聽到過排幾天長隊爭搶年初一第一柱香的喧囂，也見過競價拍賣第一炷香的炫耀，似乎搶到第一柱香的人就會第一個得到佛菩薩的保佑，燒的香越粗越高似乎得到的加持也會越大；也看到過老太太們在大殿里的柱子上把后背蹭來蹭去的希望去除晦氣，沾染吉祥；更見到過那些香火旺盛之處，農(nóng)村趕集一樣熙熙攘攘、急功近利的祈福鬧劇。
　　 而藏民的信仰沒有為什么，沒有想要索取什么，信仰就是生活，就是生命，就是本能；就是把心交出去，讓心有依靠；就是過心中有佛、家中有佛的平常日子。藏民家中最好的那間屋子一定是佛堂，因為佛菩薩是一家之主、是全家的依怙。在寺院中看到一手舉著零鈔，一手端著酥油壺的藏民，在每尊佛菩薩像前都做一次供養(yǎng)，然后把額頭在窗欞或圍欄上虔誠地碰一下，代表著頂禮磕頭。動作很嫻熟很流暢，因為這就是他們的日常，就是將神圣化為平凡的日常。
　　 藏民的信仰是安靜的，遠離躁動。當我們在公交車站都像企鵝那樣抻著脖子望向左側(cè)盡頭，焦灼不堪地盼著車來時，她們卻是靜靜地坐著，捻著佛珠，轉(zhuǎn)著瑪尼輪，自然安詳。而公交司機到站也都會多停留一會，那是怕人們念的專注錯過了乘車。
　　 八廓街上，不管是蹣跚彳亍的老人，還是矯健快捷的青年，或是裊裊婷婷的盛裝美女，或是氣宇軒昂的康巴漢子，都是默默地、靜靜地圍著大昭寺虔誠轉(zhuǎn)繞，步伐的堅定，昭示著信仰的堅定。
　　 在那里，你會感到真正的信仰，是不聲不響的堅持，不棄不離的堅守，不屈不撓的堅忍和不動不搖的堅毅。即普普通通，又至高無上；即在心底安住，又在前方閃光。
　　 藏民的信仰，其實很簡單，就是守護著那一顆冷靜，寧靜；清凈，潔凈；不疾不徐、不驚不擾；純潔善良、柔軟慈悲的心；守護心中的這一方純潔，讓她不斷增上，等她增長到極致，就會成為那位神圣的榜樣。
　　 信仰也是靈魂的指向，是那么多的藏民磕著等身長頭，就像磁力線指向極點那樣，從四面八方用身體丈量著大地，堅忍地朝著信仰的源點行進，就是死在路上，也一定不會改變朝向，只為了把心底的這方純潔與信仰的那份神圣重疊上！
　　 也聽說在行進路上，如果遇到“前赴”的朝圣者，“后繼”之人會把他的牙齒取下一顆，再翻看一下口袋里有沒有其他朝圣者的牙齒，然后“帶著”也“代替”他們繼續(xù)前行。到了目的地大昭寺后，會把他們的牙齒鑲嵌在一根專門的柱子上，代表他們的靈魂最終也來到了這個神圣的地方，圓滿了他們的愿望。
　　 我沒有看到那棵鑲嵌牙齒的柱子，也沒有特意去尋找。現(xiàn)在想來，也許是潛意識膽怯承受不住那份沉重的信仰沖擊，也或許是不敢直面這來自靈魂深處的信仰考問吧！
　　
　　 三、圣潔的高原，圣潔的人們
　　 佛法講，環(huán)境是眾生的共同業(yè)力所感召，也是眾生內(nèi)心世界的投射。人們常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其實后面還應(yīng)該加上一句，一方人也造就一方水土。
　　 西藏到處都是山清水秀，藍天白云，景色不僅美麗而且圣潔。仔細探究一下，你一定會發(fā)現(xiàn)，是這個純潔的族群純潔的內(nèi)心投射出、感召到了這一切。
　　 這不像我們的環(huán)境，為貪婪和自私所造成的空氣污染、水質(zhì)污染、食品污染，還有那么多的視聽讀物的黃色污染所圍困。
　　 這些潔凈和那些污染，眾生之心的善惡才是本源。
　　 在美麗的納木錯和羊卓雍，清靚的湖水，遠處是藍，近處是綠，拍打到岸上的浪花是雪一樣白。那個藍，說不上是蔚藍、是湛藍，是孔雀藍、還是寶石藍。只覺得，她藍的明媚，藍的嬌艷，藍的幽深，藍的夢幻?；秀敝幸还赡Я?，要把你的心醉入那一片誘人的藍。
　　 坐在湖邊，靜靜地盯著這片唯美的湖水，看著那淺淺的水潮一波波涌向岸邊。你會感到，潔凈的湖水涌進了你的心間，輕輕的潮聲，正與你的心動合拍，而潔白如雪花般的波浪，正一遍遍地滌蕩著你的心靈堤岸。
　　 忘了哪位哲人說過，只有心平靜了，世界才會平靜；只有心清凈了，世界才會清凈。
　　 大昭寺中的主尊是釋迦牟尼佛十二歲等身像，是佛祖當年在世時親自開光加持的，是無與倫比的世界級佛門重寶，藏民們尊稱為“覺沃仁波切”（至尊珍寶），見此佛像和見到2500年前的釋迦牟尼佛具有同等的功德和加持力。所以，一千多年來，一直作為藏民最尊重、最崇拜、最企盼的信仰供奉禮拜對境，也是藏民們冒千里雨雪風霜用等身長頭丈量大地朝圣的目的。
　　 如此殊勝、珍貴、唯一的佛門至尊重寶，卻在把佛教作為國教的大唐盛世，在文成公主漢藏和親時，太宗李世民將其從漢地西安送到西藏拉薩。奇怪嗎？其實看看、想想就會明白，除了這個不惜用生命來信仰，能夠從靈魂深處來虔誠信仰的純潔民族，哪里還能感召到如此珍貴的至尊重寶，哪里還能與之相配呢？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佛才喜歡他們，才如此地眷顧他們，他們距離佛才最近。
　　 山高到極處，就只剩純凈的冰雪；天高到極處，就只有潔白的云彩。
　　 人高到極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