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兄弟(小說)
一
在我眾多的記憶中,有那么一個晚上,那天的事情,我過了很久都還能記得清晰。應(yīng)該是秋天的夜晚,天還不是很涼。我和胡洋坐在我家陽臺上,望著整個小區(qū)夜色,我給胡洋倒了一杯茶水,樓下是喧鬧的小區(qū)人流。對面樓上是閃爍著的燈光,那一條條射出去的光線,像是要掙脫這凝重的夜色似的。
胡洋是我的生死兄弟,我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二十年了。怎么說呢?我們從小就在一個院子里長大,后來又一起上小學(xué)直至到了高中快畢業(yè),我們一起當(dāng)了兵,最后到了前線,從前線回來,一同進了公安局當(dāng)了刑警隊員。
這一晃,時間就過去了二十年,想當(dāng)初,到部隊那時節(jié),我和胡洋都不過十八歲。那是一九七八年,到了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七九年春天,我和胡洋隨著部隊去了南方邊陲。一場戰(zhàn)爭下來,我和胡洋在原有基礎(chǔ)上,友誼之中又增加了一層戰(zhàn)友關(guān)系。
我們兩個經(jīng)常在一起小聚,每逢這種時候,自然就會提及到了那些過眼云煙的往事,特別是在南方那次戰(zhàn)場。那都是我們的激情歲月,俗話說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吧。面對眼前生活,說到了那些事,也不過在內(nèi)心里晃蕩一下就過去了。再也沒有了當(dāng)年那些激情了。
我也時常在想,如果放在眼前,再次讓我背井離鄉(xiāng),丟下老婆孩子走向戰(zhàn)場,我會像年輕時那樣義無反顧?估計會有很多顧慮吧。那時候我們一點顧慮都沒有,只有激蕩的內(nèi)心那份感情。
胡洋呷了口茶水對我說,你想不想聽我給你講靈異故事?
我丟給他一顆煙,胡洋拿起煙看了看對我說,到了現(xiàn)在你還吸這種劣質(zhì)香煙啊。
我訕訕地說這就可以了,咱不能和人家有錢人比嘛。
胡洋放下杯子走到了客廳沙發(fā)上,拿起他進門時帶來的提包,拉開了,從中拿出一條中華煙。他走到我面前,將煙放在藤條編制的茶幾上對我說,這是給你拿來的。你吸吸這煙味道,你習(xí)慣了這種好煙,你可就再也不想吸那些低檔次的香煙了。
我拿著香煙放在鼻子下聞聞,嗯,是好煙啊。不過你還是饒了我吧,真等到我習(xí)慣了這種煙怎么辦?我可沒錢去買,一條好幾百。
胡洋說吸煙的問題你就別管了,只要你想吸,一個電話,我立馬讓人給你送過去。我們兩個是什么關(guān)系?生死弟兄啊。
胡洋說的沒錯,我們是生死兄弟。
就在我們部隊要開拔的頭天晚上,我和胡洋拿了一瓶酒,出了營房。我們營房對面就是一個小土包,那里長滿了竹林。北方天氣,只有竹林到了冬季,還能看到青翠的枝葉。那個晚上,我和胡洋有了一個男人間的約定。誰都知道,到了前線,誰也保不定會掛掉。那天,胡洋咬開了酒瓶蓋子,我們兩個以遞一口地喝了起來,酒喝完了,對著家鄉(xiāng)方向,我和胡洋跪在草坪上發(fā)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果有誰能活著回來,一定像對待自己爹娘那樣,給老人送終。
胡洋一句“生死兄弟”,又讓我想起了當(dāng)年的情景。
我拿著茶杯,透過茶杯里的茶水,我看到了從遠處射來的光線,那些光線通過我茶杯里的水,變換成了各種顏色,有點像淡淡的遠去了的血跡。是的,那是很遠記憶里的血的成分。如果不是一句話,可能我都忘卻了。
胡洋推了我一把說,你愣什么神啊?
我放下茶杯,淡淡地說,我又想起了從前那些往事了。那時候我們真年輕啊。沒想到這一晃時間,我們都已經(jīng)快老了。
我突然想起了胡洋先前說的話,問胡洋,你剛才要給我講什么靈異故事來著?只顧說話了,差點忘了。
胡洋哦了一聲說,就是,只顧著說話了。我這就給你講講,不過,我講完后你給我分析,我這個靈異里面到底暗示了些什么。
胡洋的靈異故事是這樣的。胡洋有一天晚上正在辦公室加班,突然就聽到有人敲他屋外玻璃,胡洋扭頭往響動的方向望去,有一張臉貼在窗戶上,那個人對著胡洋笑了笑,什么話也沒說就消失了。
胡洋將正在看的案卷輕輕放在桌上,等他再想看究竟是誰敲自己辦公室窗戶時,那人不見了。
胡洋當(dāng)時沒留意,等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這才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快步走到窗前,猛地推開了窗戶,外面黑洞洞地,他渾身打了個寒顫,他的辦公室是在三樓,怎么會有人站在外面敲自己辦公室窗戶?
胡洋不敢站在窗前了,他慢慢退到桌前,手扶著桌子一角,想努力回想剛才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他覺得窗外那個人影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見過,可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胡洋說完后望著我問,我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出現(xiàn)了幻覺了?還是這里面有什么特別含義?
我笑著說,你不會是在趁著黑夜嚇我的吧。
胡洋說,我們這些人都是經(jīng)歷過了生死場的,難不成還害怕什么鬼不成?
我問胡洋,你最后想起來那個人是誰了沒有?
胡洋說,我直到現(xiàn)在還想不起來那張臉究竟是誰,可我就是覺得很熟悉,像是在哪里看到過。我總是覺得會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哎,老兄,如果真要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你說你還能不能像我們當(dāng)年那個晚上的承諾,照顧好我的家人?
我對胡洋說,你怎么成了烏鴉嘴了。咱們現(xiàn)在能出什么事。
胡洋說,雖然不是在我們當(dāng)年的戰(zhàn)場,可也真保不定。生活中就不會出事了?
胡洋一言成讖,后來他果然出事了。胡洋出事后,我自然又想起了那個晚上他給我講的那個靈異故事。
二
當(dāng)年我從部隊回來,站在母親眼前時,母親望著我,兩行淚水不由自主地流出眼簾。我輕輕給母親擦去了臉頰的淚水,對母親說,你兒子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媽媽你還哭什么。
母親拍打著我肩膀說,你可讓我這做母親的擔(dān)心死了。
那天我是下午回到家的,母親拉著我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直到確認我沒有任何受傷的地方,母親這才放心了。母親說你一定沒吃飯吧,我這就去給你做炸醬面,是你最喜歡吃的。
母親又問,你一個人回來的?
我對母親說還有胡洋,我們是一同回來的。
母親說回來就好,你去叫胡洋來,我給你們做飯。
我對母親說,人家胡洋和我一起回來,您高興,人家母親就不高興了?等有空我們再在一起吃飯吧。
當(dāng)年我們住的是平房,那房子是父親廠里分的,據(jù)說那些房子還是在五十年代建造的。房子不大,但足夠我們一家?guī)卓谧〉牧?。父親也是當(dāng)過兵的,父親參加過抗美援朝,在戰(zhàn)場上受過傷,被定為殘廢軍人。本來,按照我父親的資歷,從部隊上退役,是可以住進榮軍療養(yǎng)院去的,父親不愿意,說自己僅僅是受了輕傷,還能動。
其實我當(dāng)兵,也算是占了父親榮譽這個光。
母親有一個小秘密。那個小秘密是我從父母臥室那個門簾縫隙間窺視到的。那天我看到母親走進臥室,我放下背包,猛然從布門簾縫隙間看到了母親正在做一樣事,我輕輕拉開了一點簾子,就看到母親正在燒香。臥室墻壁上,放了一尊神像。母親嘴里還念念有詞。
家里沒有什么變化,唯一變化的,就是多了那尊神像。這讓我也感覺有點異樣。平時,母親沒有燒香習(xí)慣。后來一想,我明白了。一定是我上了前線,母親在家為我祈禱呢。母親這點小秘密我沒有點破。不過母親倒是無意中對我提起過,母親說我上了前線,她一直在家為我禱告,求我平安無事。母親一定認為我能平安回來,是和她禱告的對象分不開的。
后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胡洋,我沒想到胡洋也說,他母親也在家里擺了一尊神像。胡洋母親也對他說過,當(dāng)年我們在前線打仗,他母親整天都在神像前嘮叨。她雙手合掌,閉目,嘴里念念有詞,好像這樣就能找到了內(nèi)心平衡似的。
我父親和胡洋父親都是南下干部,兩家關(guān)系都不錯,由于有了同樣對兒子牽掛,兩家母親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有了同樣的嗜好。
父親在單位,由于是個有功之臣,雖然是個保衛(wèi)科長,可廠長都不愿意惹他。父親并沒有多少乞求,能當(dāng)個保衛(wèi)干部也就很滿意了。
有一天晚上,父親從單位回來,讓我母親給炒了兩個小菜,父親說我要和兒子喝兩盅。母親樂顛顛地炒了一盤西紅柿雞蛋,又來了一小盤花生豆。母親把這些事干完,自個出去躥門了,留下我和父親坐在桌前。父親樂呵呵地要為我倒酒,我趕緊接過酒杯對父親說,怎么能讓您老給我斟酒,我來。
喝酒期間,父親問我,你上前線喝不喝酒?
我說當(dāng)然要喝了。沒喝酒前,我還有點膽怯,一口酒下肚,我什么都不怕了。
父親接著我話頭說,你當(dāng)時怎么想的?
我端起放在桌上的酒杯對父親說,我當(dāng)初就想著,這酒是父親給我斟的。紅燈記里不是有這么一句話嗎?有您這碗酒墊底,我什么樣的酒都能應(yīng)付。
父親喝了一口酒又問我說,你沒想點別的?
我不明白父親問的是什么,愣怔地望著父親。父親說,比如說犧牲了。又比如說,你受傷被俘了什么的。
我給父親夾了一塊雞蛋說,犧牲倒是沒想過。打仗,誰都有可能死掉。不過被俘我倒是真想過。爸,您也曾經(jīng)是軍人,也上過前線,您最知道軍人的榮譽是什么了吧。我準備的有犧牲彈,我是絕不能被俘的。
父親表情凝重地和我碰了杯。
后來我問了父親,母親那些小秘密他知道不知道。父親笑著說,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母親就是那樣,女人嘛。當(dāng)年我當(dāng)兵上朝鮮打仗,你奶奶也是在家為我禱告,求神仙保佑我平安。老人的心情你應(yīng)該理解,我也隨她去。明知道沒用,你要是不讓你母親去做,她心里不平衡,她難受。我們不能把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信仰強加到一個家庭婦女身上吧。
燒香求平安,已經(jīng)成了母親不能少的一件事了。
我有個弟弟,當(dāng)了大學(xué)在外地,母親也每天都要為他禱告。她這種習(xí)慣一直堅持下來了,我到了公安局刑警隊,母親每天都要在神像前燒上一炷香。我后來也曾經(jīng)勸過母親,可母親振振有詞地說,你不懂,這很靈驗的。
二十年后,當(dāng)胡洋出了事,母親好像得到了驗證似地告訴我說,我之所以沒出事,都是因為有神仙保佑。
父親有些不滿地對我母親說,你這都是哪跟哪呀。那是他咎由自取自作的。
對胡洋做的那些事,我不愿意在父母面前多提及。我從內(nèi)心講,總是覺得有些對不起曾經(jīng)在一起生死與共的兄弟。事后我也想了很多如果,但這種假設(shè)都已經(jīng)沒有一點意義了。胡洋也說過,如果讓他重來一次,他就會怎么樣這樣的話,但這種話有什么意義呢?我們?nèi)松叩木褪且粭l不能回頭的路,走下去了,你可能就再也無法回過頭往回走了,只能自己去承擔(dān)了。
胡洋出事后,讓我感覺震動的,就是他臨走時那雙幽怨的眼睛。那雙瞳眸,我似乎覺得就在我周圍,那種幽怨的目光,讓我每天都好像生活在沉悶的氣氛里。
三
十多年前,我們這座城市發(fā)生了一起持槍搶劫案。那支五四手槍是武裝部被盜的,這起案子還沒有偵破,沒過多久,就發(fā)生了持槍搶劫殺人案,經(jīng)過對槍支鑒定,確定了是武裝部被盜的那支槍。
槍支被盜我們當(dāng)然知道意味著什么,它對百姓是威脅,對我們警察也是很大威脅。領(lǐng)導(dǎo)要求我們一定要盡快偵破。那年我和胡洋都在刑警隊,他是隊長我是指導(dǎo)員,領(lǐng)導(dǎo)知道我和胡洋都是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的人,特意交代我們兩個,這次任務(wù)一定要完成。那次偵破過程中出現(xiàn)了一點小小意外,也正是這次意外,我們受到了上級表彰,我和胡洋都立了三等功。要不是胡洋在緊急情況下反應(yīng)快,估計我都已經(jīng)掛了。后來想想有點后怕,槍林彈雨都闖過來了,最后要是死在了一個犯罪分子手里,別說有多窩囊了。
那次和犯罪分子相遇,的確是再意外不過了。我和胡洋領(lǐng)著隊員們加班到傍晚,等隊員們都在食堂吃了飯,食堂沒飯吃了,胡洋和隊員們交代了一下下一步工作,就拉著我一同到刑警隊外面吃飯。胡洋喜歡吃羊肉,離我們刑警隊大約有三里路的地方,是一條回民街,胡洋開著車子,我們來到了那條街門面店。
胡同很窄,兩邊又是攤點,我們的車子就停在了胡同口不遠處。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吃過飯我和胡洋走到了胡同口正準備去開車,胡洋就看到從另一條小巷走出一個人。胡洋也就掃了那人一眼,沒想到,那人扭頭就跑。職業(yè)習(xí)慣,我們知道看到我們警察就跑的人,基本上沒好人。我和胡洋拔腿就追過去。
嫌疑人慌不擇路地拐進了一條胡同,那是一條死胡同,嫌疑人顯然不知道。跑了大約有百米,沒路了,嫌疑人這才露出了真實面貌,他從腰間拔出一支手槍。這條胡同筆直,但磚墻上有凸顯出來的磚柱,看到對方掏出了手槍,我和胡洋條件反射地就躲在了墻柱邊上。畢竟對方不是神槍手,我和胡洋同時也掏出了槍喊道,放下你的武器,再不放下我們可要開槍了。
對方槍響了。對方也許是慌張,竟然沒有躲藏,就那么直立站著對著我們發(fā)射。在很短暫射擊中,對方中彈倒下了。
那次我也是太大意,在沒有決定對方是不是還活著的情況下,急速跑上前,對方突然抬起了手,槍口對著我,胡洋在我身后一把將我猛然推開,槍響了,子彈打在了胡洋胳膊上,我們畢竟都是經(jīng)過訓(xùn)練,又是經(jīng)歷過真槍實彈,我順手對著躺在地上的人開了兩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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