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起如花般破碎的流年；而你們笑容搖晃，是我沿途最美的風景?？刺炜丛瓶醇竟?jié)，深深的暗影。
　　 -----題記
　　
　　 一、心語
　　
　　 十月的校園經(jīng)過幾場秋雨的沖刷，成熟而清新，喧騰又寧靜。校門前瑤溪的流水也傾力的向前飛奔著，經(jīng)過幾輪巉巖的阻攔，又繞出幾個飛速流轉的旋渦，仍然匆匆地向著遠方去了。
　　 這一年我在這個南方的小鎮(zhèn)上帶了一個入學班，開學一個月后我照例讓他們每人寫一篇進入初中的感想。燈火闌珊的晚習結束后，同學們熙熙攘攘的回到了宿舍。我也拖著疲憊的步伐，把這些孩子的心語呈現(xiàn)在燈光之下，同學們個個都書寫了自己的無限的憧憬和凌云的壯志。然而，閱到其中風格迥然不同的一首悲愴的小詩時，我有些愕然了----
　　 我的生命
　　 只是一條廢墟里的船
　　 不知駛向何方
　　 更不知何處歸航？
　　
　　 主角，配角？無謂取舍
　　 我不過一粒紅塵里的微塵
　　 一個鬧市里的過客
　　
　　 故鄉(xiāng)的叢林
　　 已染成火紅，卻奈何不見，
　　 忽飛的青鳥/山花的笑容！
　　
　　 落淚的上蒼
　　 容我一雙會飛的翅膀
　　 在故鄉(xiāng)四月的田野上
　　 哭泣，歡笑，消亡……
　　
　　 字字娟秀，一塵不染。班長葉旋？是什么原因會育化出如此比成人還悲觀的少年？開學幾周發(fā)生的一幕幕又浮現(xiàn)在眼前。
　　
　　 二、競選
　　 這個叫葉旋的女生，因為書寫和文筆的特長被“慧眼識才”的我從語文課代表提升為班長。就為此事，紀律委員苗小敏還質問我好幾次：“老師，葉旋就是文科好一些，副班長張聰?shù)臄?shù)理化和綜合實力都比她強多了，為何不經(jīng)過民主選舉就讓她擔任班長？”問得我支支吾吾，有點心虛的笑了笑：“她……她勤勞……正直……整潔講干凈……”哪知這丫頭得理不饒人：“那張聰就懶惰了嗎?,不講衛(wèi)生了嗎？”我夾著教案一邊離開教室一邊拋下一句脫身的話：“先試試，先試試吧！”這個苗小敏雖然伶牙俐齒，但是很富有班級責任感和擔當，更難得的是任何時候都敢于管理且是滿滿的正能量。這樣剛接手的初一新生班級，就需要她這樣的有魄力一個班干部來引導、形成一個正氣的班風。所以同學們推薦她作為紀律委員時，我也是欣然答應且支持的。據(jù)她同桌的女生說苗小敏還過了鋼琴八級。但我也不知道剛才為何會對這個名為葉旋的女生，匆匆之間給予這樣的評價：勤勞？整潔講干凈？好像確實也不錯，值日的時候墻角的一絲灰塵黑白框里的一點粉筆頭都細刷的干干凈凈，她的桌面書本也是用尺子衡過橡皮筋拉著過分的整齊整潔?？傊?，給我留下的似乎是一種強迫式的潔凈！那么至于正直呢？就是一種感覺或者說直覺？她同年人相比：高高的個子，端直的身形，高高的鼻梁，飽滿的橢圓形的臉蛋上嵌一雙大理石般純黑的眸子。平時話語不多，但對話起來目不轉睛，語氣時時都給人一種耿直和倔強，還有一種矜持。
　　 開學第二周周一剛升旗結束，我回到辦公室準備去上本周第一節(jié)語文課，卻在茶杯下收到一張同樣雋秀而流暢的紙條：“宋老師，您好！無論是成績還是能力方面，我都不適合任班長一職，請容許我辭去班長一職吧！班長是班級的燈塔，我確實也沒有信心帶好我們的班級?！蔽沂盏胶蟪了剂撕芫茫钟幸还蔁o名的怒火涌上心頭！我繃直了臉上的肌肉，沒有喊上課禮節(jié)，重重的拍了下講臺，全場緘默?！鞍喔刹康氖录_學來就定了，臨陣換將，兵家大忌！”----我也不知道我們是什么兵家，臨的什么陣？只是想用這生硬的語氣和僵硬的字眼來震懾全班，鎮(zhèn)壓全場。且含沙射影的附加了一句：“班上的同學還是班干部，不允許再評論和非議班上的班委的事務！”斬釘截鐵的語音落定之后，我目光依舊發(fā)現(xiàn)苗小敏像個光榮的烈士一樣高昂著頭顱；一向倔強的葉旋呢，眼神里又流露出無望和無助。
　　
　　 三、處罰
　　 接下來的時光依舊緩緩流淌，只是覺得平靜得有些異常。
　　 一抹夕陽染紅秋天的黃昏，不遠處的青山外倦鳥歸林，結束了尋尋覓覓的一天，羽翼在晚風中扇動，顯得格外的柔美而寧靜。余暉下同學們都在自由活動課中盡情的玩耍，釋放著一天學習的疲勞。
　　 我望著窗外的籃球場，想發(fā)現(xiàn)這一屆幾個嶄露頭角的新生健將。“砰砰砰，，，報告！”我剎那覺察到一股急促而緊張的氣息，回頭一看，正是苗小敏輕捷靈活的身影?！靶∶?，你沒去參加活動，找我有什么事嗎？”我故做輕松。她徑直的走向我的辦公桌，面無表情且干脆利落的說道：“班長一周遲到3次，我們班扣了9分，比一班落后20幾分了,宋老師，你看怎么處理？”我正在納悶之時，她把政教處的幾張紙質的單據(jù)放在我的桌面上，并且一張一張排放開來---果然是有備而來！我端詳了每張罰單的名字：七三班，葉旋。失望，悲傷，還有此刻在苗小敏面前一種無法言喻的尷尬，都化著一股莫名的憤怒。“我們全班同學制定的班規(guī)到底還算不算？”苗小敏的步步緊逼無疑又是這怒火上的一把油。晚修第一節(jié)是副班趙茜老師的英語課，她剛開始布置作業(yè)時，我猛的推開教室的后門，沖進去奮起巴掌把她擺放得一絲不茍的書桌拍得凌亂不堪：“身為班長帶頭再三遲到，政教處領導都認識你了。我七三班的流動紅旗這周也被你這個班長親手給摘掉啦！”出來時一手提走了她的凳子。第二天整天的課，她是站著上的：表情很磊落，站的也很筆直。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她堅定而嚴肅的目光中，我卻又感到胸口一陣陣的隱隱的作痛。
　　
　　 四、家訪
　　 此刻，我又批閱到這樣的一篇入學感想“我的生命，是一條廢墟里的船，不知駛向何方？”“在故鄉(xiāng)四月的田野上/哭泣，歡笑，消亡……”熟悉的字跡和文筆外，我又再次確認了筆記本的封面：姓名：葉旋。原先擬定的月考后的家訪，我提前了——因為這個近乎邊緣的少年，是個平時一絲不茍的女生，還是我親選的班長！
　　 周末的清晨，一縷清新的陽光照進竹林，幾聲婉轉的鳥鳴似乎能穿透整個寂靜的校園。
　　 我去辦公室電腦里的名冊上找到了葉旋的住址，離學校不遠。大致就在這個小鎮(zhèn)的西北邊上。
　　 副班英語趙茜老師仍在勤奮的備課。我主動搭了個話：“上周三晚修時不好意思啊，那個班長葉旋三天遲到，實在生氣了，怒其不爭??！”我面帶歉意?！皼]關系的，宋老師，我也就安排點練習，這孩子平時挺乖的呀？”葉老師答到?！澳悄阌X得這幾周來我們這位班長怎么樣？”我繼續(xù)追問?！胺浅：冒。瑫鴮憙?yōu)美，文采燦爛，為人正派，”趙老師有些滔滔不絕了，繼而又肯定地說，“這班長沒選錯！”我順勢道：“她最近有些異常，趙老師有沒有興趣一起去家訪一趟，不遠，估計步行半個時辰的樣子！”見趙老師正猶豫，我又補充道：“反正不久學校也要安排家訪的，提前完成任務嘛！”她還是痛快地答應了“好吧，我也想去看看這丫頭?！?br />　　 我們沿著路線邊走邊聊，話題總是離不開這群可愛的學生。
　　 不知不覺就到了大致的地點，這是小鎮(zhèn)邊緣的一片荒郊。秋季收割后的狼藉的稻田里，冒著殘余的火光和飛煙。遠處銹跡斑駁的鐵軌不知通向何方，幾聲遠馳的列車鳴笛，有如悲鳴。
　　 我撥通葉旋父親的電話，另一邊傳來的是一個蒼老而疲憊的聲音，簡單介紹后，他帶著我們走進了一片堆積的廢舊和廢品之中，我此時的腳步一步比一步沉重起來。
　　 繞過一條條廢舊堆積的小道，他用濃重的鄉(xiāng)音不停地稱贊著：“我們家葉旋啊，可聽話了，從小周末都是在家里寫作業(yè)，看書寫字，非常用功?！蔽覀円贿呎f著一邊走進的一個竹木拼湊的小屋。屋的中間一張廢舊的長木櫈上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太太，著實讓我和趙老師心里一怔。經(jīng)過她爸的介紹：他們家本在安徽鄉(xiāng)下，老年得子生下的這個小女孩。前年家中洪水，就靠著叔叔帶到了這個南方的小鎮(zhèn)上，除了收集一些廢舊，還在小鎮(zhèn)上的幾條街道上做環(huán)衛(wèi)維持生活，生活本就艱難，不幸的是她媽上周又中風，一條腿不能行動了，廢舊整理分類的工作，又很大部分落到了小旋的身上……”我聆聽時，揣著一顆沉甸甸的心！葉旋叫我們老師時沒有笑容，但卻是非常的自然。她站立在只有一張木床，一個木書桌的小屋里。趙茜老師走進她的屋里走動打量著，對葉旋說：“生活的困境，我們一起堅強的去面對！好孩子，不要悲觀，不要絕望……”我在門外，隱約透過趙老師的鏡片，看見她眼眸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道別離開的時候，我和趙老師塞給葉旋病中的母親兩百元錢。
　　 我們再次走出這片廢墟。深秋黃昏的余暉雜亂而無力的散布下來，感覺就連這陽光，也是荒蕪的。里面又夾雜著一股嗆鼻的怪味和滾滾的悲鳴，的確讓人瞬間有種透徹心扉的荒涼，沒有了一絲生氣。
　　
　　 五、風波
　　 時光依舊流淌。月考過后，葉旋的成績果然優(yōu)異?？粗恋榈榈姆謹?shù)和排名，我和趙老師深知對于這個孩子來說，是何其的不易！班上的管理和學習也都趨于正常。
　　 那是一個初冬的午后，不再焦躁的陽光溫和地鋪灑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輕風掠過，絲絲縷縷的寒意，卻又感到攝人心魄。畢竟，心里嚴冬就在不遠。我還帶著幾分睡意翻開書頁，辦公室的走廊上一雙皮鞋的腳步聲經(jīng)過，是政教吳主任的背影。他走過卻又調轉回頭對著正在看書的我說了句：“剛才經(jīng)過你們班時候特別吵鬧，你去看看，讓他們安靜下來準備上課了！”沒有回答，我迅速起身。走廊中間我遇見了副班長張聰，說：“宋老師，這次災區(qū)的捐款，葉旋就捐了一元錢，上午苗小敏帶著全班討伐她呢，她好像沒有去食堂吃午飯，現(xiàn)在還趴在桌子上哭呢，您快去看看?！蔽覕M了擬思緒，緩步走向教室邊上。第一次，我看見這個原本堅強頑強的女孩，淚如泉涌地哭泣。這哭聲和淚水里，我聽見一種無法傾述的沉重和委屈。而我踱步近教室的一刻，苗小敏迎面而來：“老師，全班同學都捐的10元，20元，50元，作為班長她捐了一元錢，這是統(tǒng)計的清單。”我一改以前的嚴厲用溫和的語調說：“小敏啊，你為班級花了不少心力，在你的努力管理下各方面都井然有序，老師我是應該感謝你的！但是這件捐款的事，情況你可能還不是那么清楚?！毖哉Z之間，趙茜老師夾著課本走來準備上下午第一節(jié)課！我眼神示意趙老師走向還在抽噎的葉旋，她也細心問詢了事件的來龍去脈。趙老師回到辦公室拿來面包和一盒牛奶遞給了葉旋，挽著她走向教室后的林間小路，我似乎遠遠地望見她悉心的開導和脈脈的關懷。教室里，我叫來小敏：“你爸爸媽媽是什么工作？”欲擒故縱地問道?！胺b生意呀，老師你問這個做什么？”她納悶?！澳悄銓ξ覀儼嗌系钠渌龑W生家境都了解嗎？比如，葉旋呢？”她慢慢地下了頭。我舒緩了一口氣：“小敏，有沒有興趣這周末和我們一起去葉旋家一趟呢？”她似乎瞬間領悟了什么，變得有些楚楚可憐的目光盯著我，肯定地點了點頭。這時候，副班長張聰忽然舉手說：“老師，我們也要去！”其他的異口同聲地發(fā)言了：“我們也要去，我們也要去……”這一雙雙靈動的眸子，似乎都敏銳地覺察到這次行程的意義非同尋常。
　　 我們班的全班同學，在我和趙老師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踏上了這條葉旋家的小路，還有的帶去自己心愛的禮物。這群孩子們整個下午都幫忙對廢品進行分類，清洗，整理。
　　 往后的歲月里，每一周都不斷有學生走著這條特殊的熟悉的路！
　　
　　 六、別離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葉旋念初二。
　　 三月的天空總是那么的動人，經(jīng)歷了寒冬洗禮的大地又重心展露出生機。小鎮(zhèn)上空偶爾也有幾只飄飛的風箏，溪邊的垂柳依依，又似乎扇動著某種離情別緒。
　　 當葉旋的叔叔提前一周告知我她們一家因為母親病情的原因要返鄉(xiāng)的消息時，我一時間又是百感交集。電話的那頭是葉旋的哭聲淅瀝，我只說了一句：“你回家之前一定要來見見我們，趙老師還有同學們都很想你！”周一的那天，她跟著叔叔過來的時候眼睛還是紅潤的。我協(xié)助他的叔叔有條理的辦清了退校手續(xù)，并塞給他全班師生共捐的2560元錢！這個帶著厚重的安徽鄉(xiāng)音的淳樸農(nóng)民，黝黑的臉上露出不盡的感激和說不盡的無奈。
　　 苗小敏牽著她和班上同學告別后，一起來到了我的辦公室。我在那首小詩后面寫上了細致的評語，裝在精美的信封里：“愿你在故鄉(xiāng)的原野上，自由快樂的飛翔。青鳥高飛，山花浪漫。在生命的小舟上，高懸理想的風帆，駛向燦爛的彼岸！”
　　 信封上也有我和趙老師簽名的贈言：“無論走向何方，都不要失去對生活的希望，對未來的奮斗，以及對這個世界的---愛！”
　　
　　 七、音訊
　　 歲月如白駒過隙，一年多的時光仿佛也就夾在晨鐘暮鼓，桃紅柳綠之間。瑤溪里流水潺潺，唱響了夏的時光---也在預示著又-一屆學生的將要離開了！轉眼間，班里的每個學生都在緊張的沖刺中考！一個一個曾經(jīng)幼稚的臉孔，因為承載了重負似乎忽然間成熟。6月的誓師大會過后，每個人都更沉默，緊張，匆忙。個個都是勤奮的愚公，在書山題海中掙扎，奮戰(zhàn)。任勞任怨的汗水一次次換來沉甸甸的分數(shù)，持續(xù)著這場無休止的紅與黑的較量。
　　 中考前夕的一個上午，大約九點。我們辦公室收到一份來信。收件人：宋老師，趙老師。寄信人：葉旋。
　　 我們幾乎是顫抖著手，拆開這封信。熟悉的字跡中依稀還記得這樣一段：
　　 “母親去年回鄉(xiāng)后不久就離開了人間，沒有及時給你們回信。上個月我已經(jīng)被縣一中破格免試錄取了！
　　 今年開春的時候，父親在家鄉(xiāng)的老宅上蓋起了新屋，曾經(jīng)被洪水沖刷過后荒蕪的稻田，現(xiàn)在，又是綠油油的一片……”
　　
　　 2019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