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誰當家(小說)
劉海川年輕時就在北、上、廣各大城市地跑,大錢雖說沒掙多少,可小錢也沒少攢。手里有了一點積蓄的他,也想當個老板過把癮。畢竟快四十歲的人了,看和他一起長大的幾個哥們,個個下海經(jīng)商后都成了有錢的主,除了總經(jīng)理就是董事長的,出門寶馬開著,漂亮的秘書陪著的。劉海川本來就是個不認輸?shù)娜?,回到老家后,決定要干出一番事業(yè),可一直也琢磨不出個掙錢的路子,后來索性在效區(qū)買下了四間廠房,原來的房主是做服裝行業(yè)的。劉海川接手后改成了一家口罩廠,他認為口罩投資不大,成本也小,他還有銷路渠道,有一個開藥店的朋友已經(jīng)答應他了,如果他的口罩質(zhì)量上沒問題,他的藥店會長年收購他生產(chǎn)的口罩。
劉海川答應朋友會以比別人批發(fā)價小一倍的價格批發(fā)給他所在的藥店,還托他幫忙聯(lián)系了幾家連鎖的藥店也做為合作伙伴。劉海川事先和那位朋友講好了,如果效益好,會提分成給他。劉海川認為錢掙多少沒關系,最重要的是不管咋樣,自己也當上了老板,再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了。雖說是出門沒寶馬開,也有一臺日本豐田。可幾年下來生意一直不好,朋友藥店的口罩需求量也不大,批貨量也少了許多,聯(lián)系的藥店也是不怎么暢銷。劉海川的廠子勉勉強強的在維持著,一直到2018年整個下年前一袋口罩也沒批發(fā)出去,連工人的開資都是從原來的積蓄里掏的。
“要不咱把這廠子兌出去吧?這行肯定不行,你看出門的,有幾個戴口罩的,就是戴,人家都買那種流行的、能洗的,誰戴你這一次性的?一年到頭,和你倆緊緊巴巴的過日子,穿不敢買好的,吃,沒上過一次高檔的飯店?!?br />
劉海川媳婦兒袁麗是他從廣州領回來的,祖籍在溫州,人長得是水靈白嫩,可稱之為美女,可也是個既能吃苦又會享受的主,在這個家里,她是說一不二的,上到劉海川的爸媽和劉海川,下到兒子劉小川,凡事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得聽她的。
“眼下堆積了近十萬袋的口罩,成本回不來不說,工人工資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關門也是賠,開門也是賠,明天我就去把工人辭了,貼上個廣告,看有沒有人租兌,有,就算是一年給個五七六萬的也行?!?br />
劉海川想想也是,這幾年下來不但沒攢上錢,連手里本來有的一點積蓄也要快被掏空了,不能再這么胡干下去了,趁著自己還有能力掙錢,趕緊收手,出去給別人打工也行,這個老板當?shù)氖桥懔朔蛉擞终郾?,丟人。
就這樣在2019年春節(jié)前,劉海川的口罩廠關門了,廠房里除了機器以外,堆壓了約有十萬袋的一次性口罩,還有一些原材料。出租的廣告貼了快兩個月,也沒人聯(lián)系他。沒辦法,劉海川只好帶著媳婦兒去了廣州,去了他以前打工的單位,家留給了快七十歲的老爸、老媽和剛上初中的兒子。
“啥?我有沒有口罩了?買我全部的口罩?”
劉海川拿著手機愣在那了,快一年的奔波,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有個廠房,廠房里還有口罩、機器和原材料。他和媳婦兒從廣州回到家兩個多月后,武漢及全國各地陸陸續(xù)續(xù)出現(xiàn)了疫情,他所在的城市雖然沒有病例,口罩一下子也供不應求了。
劉海川原本打算是臘月廿六公司放假才返鄉(xiāng)的,可計劃沒有變化快,在十月廿六接到了老爸摔傷了的電話,沒辦法,他是家中的獨子,只好和媳婦兒提前回了家?;丶液螅恢睕]閑著,幾乎是幾天陪老爸上一次醫(yī)院,一個月的時間都斷斷續(xù)續(xù)花費在了醫(yī)院和去醫(yī)院的路上了,還好一個月后,老爸的尾骨有了好轉(zhuǎn),不用再去醫(yī)院了,醫(yī)生叮囑在家靜養(yǎng)按時用藥就可以了。誰知道一個月后,也就是臨近春節(jié)的前夕,武漢竟出現(xiàn)了冠狀病毒,而且蔓延的速度很快,劉海川從當初回家時的心有抱怨,覺得命運對他不公平,年終獎不但成了泡影,而且為老爸治病也花了近一萬元的費用。不過自有了疫情后,他心中沒了那份抱怨,看著父母妻兒一家人平安的相守在一起,他心里充滿了幸福感。這時朋友的一個電話,才讓他想起自己還有個廠房,廠房里還堆積著近十萬袋的口罩,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朋友還說如果有,會高出原來的兩倍全部收購。
“快告訴他,說沒有。現(xiàn)在口罩的需求量比黃金都高,咱這下可能是要發(fā)大財了!”
袁麗在他身邊聽得是真真切切,趕緊說了一句。
“你是知道的……我……廠子早就關了,口罩沒剩多少……”
劉海川被袁麗說活心了,本來他家就是媳婦兒當家做主。
“如果咱不往藥店推銷,那么多的口罩上哪賣去?這時候要高價賣會不會觸犯法律?”
掛了朋友的電話,劉海川多了層顧慮:覺得這個時候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在發(fā)國難財?
“你這個人真是的,聽你朋友的口氣,口罩現(xiàn)在差不多各各藥店都空了,所以他才想起了你。他買你的口罩,也是要高價賣的。不然怎么會給你高兩倍的價格收購?現(xiàn)在人們根本買不著了,手里舉著錢也買不著了,咱賣點高價,是做一舉兩得的善事。既幫助了自己,又成全了別人。我現(xiàn)在就往微博和朋友圈發(fā)一下廣告,還有咱倆馬上出一下城上廠房,把口罩全部拉回家里,我怕過兩天咱的城市也要封了,出不去。”
袁麗心里別提多高興了:看來這是老天爺在幫她,突然降了這場災疫。
“兒子,咱不能為了掙錢,干喪良心的事,口罩咱能賣就賣個原本價,千萬別賣高價?!?br />
劉海川的老媽說了一句,雖說平時她也是啥都聽兒媳婦兒的,可這次她提出了反對意見。
“媽,這事你就別管了,該你兒子發(fā)財?shù)娜兆拥搅?,難道你希望你兒子永遠受窮嗎?”
袁麗本來十分開心的小臉馬上拉了下來,心想:平時啥都聽我的,這次我也要說了算!
“別說咱還有吃有喝,就是再窮,咱也不能喪良心,不能干趁火打劫的事?!?br />
劉海川的老爸在房間里也說了一句,他的摔傷基本上好了,可還是不太敢多走動,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袁麗,你先不要發(fā)微博,朋友圈也不許發(fā)廣告!爸,媽你們別說了,我自有分寸?!?br />
劉海川不想讓爸媽在這件事上和媳婦兒出現(xiàn)分岐。他說這話時,提了提底氣。然后和臉上略帶慍色的袁麗雙雙下了樓,開車直奔效區(qū)而去。
一路上街面蕭條寂靜,各各街道上都掛滿了條幅:受武漢疫情影響,希望大家少出門,不要到人多的地方聚集,出門戴口罩,為他人,為自己!
這樣的條幅無處不在,占滿了整個街面顯眼的每一個角落。這些條幅似乎施加了魔力,使原本川流不息的街面上看不見了幾個行人和車輛。除了偶而有幾個環(huán)衛(wèi)工人在街面上拿著掃把和鏟雪的鐵鏟在鋤雪,沒了往日的喧囂和擁擠。
“唉!想不到2020年是這樣來到身邊的,一切的預算都要重新考慮了!”
劉海川感慨萬分,本來他已經(jīng)擬定好了2020的一系列計劃,現(xiàn)在看來都怕要難以實現(xiàn)了。
“你看,前面咋排那么長的人?好像這地方有什么活動?這些商家真是的,都什么時候了,還搞活動促銷?!?br />
也許是路上蕭條的情景讓袁麗也有了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她一直坐在副駕駛上沒說話,只是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一直沒閑著,東瞧西望的在看。
“不能吧?都啥時候了還能促銷啥?”
劉海川這時候也看見了,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店面門口站著少說有十五六個人,而且每個人手里還拿一個什么東西,白晃晃的。
車子越開越近,劉海川看清了,原來排隊的人手里都拿著個礦泉水的瓶子,每個人幾乎都戴著口罩,口罩的顏色不同,黑、白、粉、藍的都有,有人陸陸續(xù)續(xù)的轉(zhuǎn)身離開,還有人從各各胡同街邊往這里趕。
“大爺!麻煩問一下,這些人在干什么?您手里拿的是啥呀?”
在劉海川車前方不遠處,有一位六十幾歲的老爺子,穿著一身深黑色的衣褲,戴著一個黑色的口罩,拎著一個礦泉水瓶子一步一低頭的,生怕被路面上的冰滑倒,十分緩慢地從馬路對面走了過來。
劉海川趕緊點了一下剎車,把車窗搖了下來。
“酒精,銀河酒廠免費為市民送酒精,75度的。”
老頭說完低頭走了過去。
“免費送酒精?那……咱也去取點回去,正好咱家也沒有!”
劉海川的心被感動了一下,有種想哭的感覺……袁麗說了啥,他根本沒聽見。
“喂!你咋了?我讓你也去取點酒精,你聽見了嗎?為啥不動窩?”
袁麗把聲音加大了一倍,和劉海川結婚十幾年了,她在語言上基本成了個東北人。
“噢!知道了!”
劉海川一子緩過了神。
“真沒想到咱這也有獻愛心的人?我去吧!你在車上等著。”
劉海川把車停在了馬路邊上,在車的手扣里找出半瓶沒喝完的礦泉水瓶子,打開車門下來,把半瓶水倒在了路邊的一個雪堆上,然后穿過橫道,向銀河酒廠走去。
“麗,我想和你商量件事,剛剛我給咱社區(qū)打了電話,告訴社區(qū)的負責人,咱家有十二萬袋的一次性口罩,準備捐給市民用,你同不同意?一會兒社區(qū)會來人??!”
口罩拉回來三天了,不知為啥,一家人誰也沒提口罩該如何處理的事,個個神經(jīng)繃得緊緊的,這三天,文件下來了,城鄉(xiāng)的路封了,小區(qū)封了。
這是第三天吃中午飯的時候,確切的說是吃早飯,因為幾天來家里從一日三餐改成了早十點吃,晚四點吃。
劉海川宣布了自己的一個決定。
“爸爸真棒!我支持你,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還沒等袁麗搭腔,兒子劉小川放下了筷子,興奮得鼓起了掌。
“兒子,做得對,咱不能為了自己的利益,發(fā)國難財。現(xiàn)在的這些口罩咱捐出去,也是保護咱自己。如果沒有這場疫情,口罩不還是在庫里壓著嗎?或許在壓幾年會爛了的?!?br />
劉海川的老爸也為兒子豎起了大姆指。
“你真的打電話了?這么大的事,說捐就捐了?十二萬袋的口罩,幾十萬近百萬的收入,你說捐就捐了?”
袁麗的臉變得和唱京戲的臉譜一樣,一會白、一會紅的,是又急又氣,一口飯差一點沒噴出來,連咳嗽了好幾聲。
“你別急,也別生氣,我是這么想的,口罩現(xiàn)在是值錢,有可能一袋能賣十到十五塊錢甚至比這還多,可咱在花那錢時心會安嗎?會不會有負罪感?還有三天前,銀河酒廠的舉動讓我為之感動,別人都在盡自己的所能在做善舉,而我卻還在想如何的去發(fā)財。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在這場疫情面前,也是考驗每一個中國人的人性,善惡都會表現(xiàn)出來。我寧可受窮,也不想當惡人,也不想被人罵。我還想了許多,可能這場疫情會很快過去,可它給人們帶來的恐慌和警惕是永遠抹不去的,口罩也許會被人們一直都重視起來,那么咱們的廠子我也會重新開起來,咱再也不用出去打拼了,也可以多照顧爸爸媽媽,畢竟他們一年比一年歲數(shù)大了,還有小川也快要上高中了,咱不能把他留給爸媽……還有……”
“行了……既然你都把所有的事都想好了,還問我同不同意干啥?”
劉海川邊說,邊起身給袁麗拍打著后背,他是越說越來勁,似乎還有許多的話還想說,被袁麗打斷了。
袁麗一回身使勁推開了劉海川。
“你這是沒安好心,想氣不死我,拍死我呀!”
“謝謝老婆大人支持!一會兒吃完飯,咱倆一起去社區(qū)捐口罩!”
劉海川心里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你不是說社區(qū)的人一會兒來取嗎?還用咱倆送干啥?”
袁麗不由問了一句。
“我其實沒給社區(qū)打電話,怕你反對,沒敢打,咱家啥事不都你說了算嗎?呵呵呵……”
劉海川說完傻笑著摸了摸后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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