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暖】學海(散文)
他總是說:“要不是村里的老少爺們照顧我,早就餓死了!”
多年來,他竭盡全力地清掃著村里的角角落落,他希望以這樣的方式能為鄉(xiāng)親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感覺虧欠鄉(xiāng)親們太多太多了……
潔白的雪花從昏暗的天空中飄落下來,春天的雪花沒有冬天那樣結實,剛落到公路上瞬間就被融化了。
在河溝村的東西大街上,一個瘦弱的老人正費力地推著一輛破舊的腳蹬三輪車吃力地迎著風兒向前走著。他頭上帶一頂破舊的黑帽子,上身穿件掉了顏色的黑襖,腳上穿著一雙很不合腳的膠鞋。他走路時,仿佛是拖著鞋往前走。
在三輪車里有序地放著鐵锨、掃帚等清掃大街的用品。只見他這里瞧瞧,那里看看,只要發(fā)現(xiàn)路面上有被人丟棄的垃圾時,便立刻把車子停在路邊,然后慢慢彎下腰去,低下頭,用粗糙的雙手撿著那些零碎的枯葉、紙屑等。
路上的積水雖弄濕了他的鞋子,但他仍然推著車子一步步向前走著,走著。
村里人都喊他“學?!保衲暌?6歲。他的爹娘已去世多年。自二老離世后,他和年幼的哥哥跟著風燭殘年的奶奶生活。
在50多年前的一個早晨,他被哥哥撕心裂肺的哭聲嚇醒了。他驚恐地望著炕上的奶奶:只見她緊閉著雙眼,臉色蠟黃,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年少的他以為是奶奶睡著了,便猛撲到她的身上,拼命地哭喊著。任憑他喊啞了嗓子,奶奶再也沒有醒來。學海小哥倆那孤苦無依的樣子實在讓人揪心。
在好心街坊們的幫助下,匆匆找了張破席子把他奶奶裹起來,草草把她埋在了地下。年幼的他們沒有了親人的呵護,他們的以后日子可想而知。
為了填飽肚子,他們不得不離開了老家,各自拿著一根打狗棍,一路乞討來到現(xiàn)在的河溝村。好心的村里人可憐他們,東家一碗米,西家一頓飯。在他們最落魄、最不受人待見時,樸實善良的河溝村人收留了他們。
沒有父母的孩子過早嘗到了過日子的不易。學海哥倆吃著河溝村人的飯漸漸長大了。只要聽說誰家有啥需要幫忙的事,學海準會搶著去那里幫忙。
天長日久,他們就在河溝村落了戶。河溝村人還給他們分上了土地,同村里人享受一樣的待遇。從此,學海哥倆真正成了河溝村人。
從小視力不好的學海,直到50歲時才娶了生活幾乎不能自理的傻媳婦。即使成了家,里里外外還是靠學海一個人忙活著。對于他的媳婦,從來都是不煩不燥。
他的媳婦傻傻地笑著,含糊不清地說:“老安(學海的乳名),我要吃那個泡面?!睂W海立刻和顏悅色地對她說:“你先等等,我這就去泡面?!闭f完,他馬上從紙箱里拿出一碗“康師傅”方便面,剛拿起暖瓶,他的媳婦便又大聲喊起來:“我這就要吃面!”他走到妻子跟前,像哄孩子似的對她說:“別急,泡好了才能吃啊?!?br />
學海對待媳婦簡直就像對待一個年幼的小孩子。他媳婦在外人的眼里是個只知道等著吃飯的傻女人,而他卻把她寵成了三歲的孩子。他早把媳婦當成了最親的人,總怕委屈她。
學海家在村的最南邊,現(xiàn)在住的北屋還是多年前鄉(xiāng)親們給他蓋的。在北屋的東邊有間屋子,是學海做飯的地方。他家沒有什么院墻,走出屋門就可以看到一大片綠油油的麥田。遠遠望去,那些充滿生機的小麥讓人看到了希望。藍天,白云,清新的空氣,讓人們感到神清氣爽。
學海家的家具極其簡單,走進北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半新的雙人沙發(fā)和一個黑色的大理石茶幾。其次,是安放在屋里東北角的一張老式的木床。
學海的屋里雖沒有那些華麗的裝飾品,但卻被他打掃得干干凈凈。在勞作之余,街坊鄰居們都喜歡聚在他家打打撲克,下下象棋,拉拉家常。他的小屋里時常傳出鄉(xiāng)親們的歡聲笑語。
從某種意義說,學海的小家簡直成了村里人的俱樂部。
學海家這些年多虧村里照顧,村兩委先是給他媳婦辦理了低保,后來又給她辦了殘疾證。這些年來,學海還在村里打掃衛(wèi)生。他沒有孩子,按說他夫妻倆吃飽穿暖應該是沒問題的。
可天有不測風云,誰能料到他原本身體硬朗的哥哥竟然得了嚴重的病呢!
學海的哥嫂結婚以后,他們養(yǎng)育了一兒一女。
30年前,學海的哥嫂在種好自家莊稼的同時,還在家里搞起了家庭養(yǎng)殖。他在自家院里養(yǎng)了200頭豬。幾年下來,他們也攢了不少錢。他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就在他們一門心思發(fā)家致富時,他家的豬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夜之間全死了。他哥是個很愛面子的人,一直把豬暴死這事憋在心里。
一年后,不知道咋回事,學海的哥哥就患了嚴重的精神疾病。只要見到家里進來人,不是拿起木棍打,就是拿起菜刀要砍,嚇得全村人都不敢同他家來往。
學海家雖然不富裕,但他卻時常惦記著哥哥。就是經(jīng)濟條件好的人,誰又心甘情愿拿出錢來給哥哥治病呢!
為了讓哥哥盡快好起來,學海起早貪黑在地里忙著:夕陽西下,大部分人早已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些蚊子“嗡嗡”地叫著,不時地盯著學海的胳膊。他不時地趕著蚊子,地里還有200多棵棉花還沒有摘完呢!這些雪白的棉花就是學海的希望啊。他一邊從棉花棵上小心翼翼地摘下來朵朵棉花,并很仔細地摘去粘在棉花上的枯葉。學海不想因此而影響到棉花的價格。
學海的眼睛本來就不好,只要稍微有點風,眼睛不但流淚,而且疼得厲害。他強忍著鉆心的疼,把朵朵棉花輕輕地放到袋子里。他指望著豐收的棉花能賣個好價錢,盼著早點能湊夠哥哥的住院費。
多年來,他幾乎花光了全部的存錢,可他哥的病還是時好時壞。每逢和鄰居們說起他哥的病來,他說連做夢都盼著哥哥能快點好起來呢!
真是禍不單行啊,在30年前一個冬天的晚上,北風“嗚嗚”地吼著,好像要發(fā)泄淤積多日的怒火。傍晚,昏暗的天空中又飄起了雪花。學海在外忙活了一天剛進家門。門外就傳來嫂子的哭喊聲:“老安,你侄子被學校老師送回來了!”
學海用力推開哥家的大門,只見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侄子正在天井里使勁喊著:“打死你,打死你”!他揮舞著鐵锨朝著學海跑過來。學海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從后面抱住了侄子。他嫂子趁機才多奪下了他手中的鐵锨。
學海從嫂子那里問了問侄子的病情,學海估計侄子也得了同哥哥一樣的病。他望著暴躁的侄子,眼里幾乎要流出淚來。
人這一生誰也不知道會遇到啥事。
2019年3月10日,學海體弱多病的嫂子又得了非常嚴重的胃病。她日漸消瘦,迫不得已,學海催著她到醫(yī)院做了檢查。醫(yī)生建議她做胃切除手術。這一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哥哥和侄子的病已掏空了學海的錢包,嫂子這做手術的錢到哪里再去弄呢!
不管受了多少難為,學海還是幫嫂子湊夠了做手術的費用。
在嫂子住院的日子里,學海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先去給生病的哥哥和侄子做好飯,再趕回家給自己的媳婦做飯。安頓好家里的一切,學海才匆匆扒到嘴里幾口飯,然后再趕緊去大街清掃垃圾……
學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沒有一點困意。哥家的事兒就像過電影似的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侄子年紀輕輕的,可不能讓這病毀了他??!天剛蒙蒙亮,學海便敲開了書記家的門。書記說:“老安,你別太著急,我和村兩委商量一下,咱一起想辦法!”
溫暖的太陽從東方慢慢升起來,婀娜的柳樹伸展著柔軟的留條兒在翩翩起舞,學海的嫂子能自己做飯了。學海臉上的烏云漸漸地被溫暖的陽光驅散了。
多年來,在父老親們的幫助下,學海侄子的病情基本得到了控制。最起碼情緒比較穩(wěn)定了,但是還必須靠吃藥維持著。
每每學海去看望侄子時,他總是買些侄子平時最喜歡的食物。什么面包呀,蘋果呀!而他給侄子買的這些東西,從來不舍地嘗一口。當聽到侄子含糊不清喊他叔叔時,眼里總是噙滿了淚花。
沒有一個冬天不可以逾越,春姑娘不知不覺已來到了人們的身邊。河溝村的桃花開了,一朵朵的,很是喜人。幾個小姑娘在桃樹林里一會看看這朵花,一會又去瞧瞧那朵花。粉紅色的桃花映紅了小姑娘的嬌美的臉龐。辛勤的小蜜蜂不時地“嗡嗡”地唱著歌兒。
柔和的春風吹在學海老人的臉上。他換上了件紅色的毛衣,剛剛理好的平頭,看起來精神了很多。他推出了腳蹬三輪車,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迎著冉冉升起的太陽,又一次走在了河溝村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