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 想念呼嚕聲(散文)
去年初秋,我離開家鄉(xiāng),再次踏上了外出攬工的行程。當我趕到目的地后,直到第七天的時候,才找到了一處修建樓房的工地,于是,我心滿意足地正式在工地里開始干活了。
在我到工地里干了一個多月活的一天,工地里又來了一個攬工人。因此,我們住宿的工棚里也就新加進來一個工友。
新來的工友姓廖,個子在一米七左右吧,皮膚略顯黑一些,微厚的嘴唇里藏著四顆略長的大門牙。尤其是他那魁梧的身板被一件藍黑色制服緊緊地包裹著,一頂紅白相間的太陽帽緊緊地嵌在他的頭上,看上去渾身都透著一股精明強干的勁兒。
短短的幾句話后,我們幾個還在宿舍棚里的工友開始幫他拾掇床鋪以及物品。他一邊鋪床,一邊向我們詢問工地里的情況,也和我當初到工地來時一樣,諸如工資多少,能不能按時發(fā)到手里,一整天干多長時間,包工的老板對工人怎樣等等,眉臉上都顯現(xiàn)著對攬工生活充滿了既得來不易又無可奈何的神情……
吃過晚飯,加班的工友們都到工地里干活以后,偌大的宿舍棚里就沒有幾個工友了,使宿舍棚里立刻變得寂靜了起來。從宿舍棚開著的窗戶向工地里望去,燈光在夜色里顯得很明亮,干活的人隱隱綽綽,偶爾間,微風會送來大呼小叫的聲音,還有打混泥土機器的震鳴聲。周邊白楊樹那略顯微黃的葉子,在月影與燈光中緩緩地舞動、搖曳著。通過開著的窗戶還能看見漫天的繁星如同眨眼睛般不停地閃爍,既點綴了蒼穹又裝飾了世界。
剛來的工友,就睡在我的右邊,他的床鋪與我的床鋪之間還間隔著五六個床鋪,也許是因為路途上的勞累,或者是他心中無事而睡眠迅速,他一躺下來不多一會兒就睡著了,起初只是聽見他的呼吸有些特別,想是在夢中咀嚼初到工地來攬工的滋味似的。其實,大多數(shù)初次來到工地攬工的人都和我一樣,第一個夜晚是睡不著的,但他似乎對新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特別強,竟然睡得那么的香甜。
已經(jīng)是夜晚十點左右了,靜靜的宿舍棚里突然間響起了呼嚕聲,其呼嚕聲的旋律起伏跌宕,節(jié)奏自由奔放。我的心中開始疑惑:以前宿舍棚里好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種聲音。我側身順著聲音找尋,感覺是從我的右邊傳來的。好家伙!在宿舍棚里的幾個工友們也陸續(xù)被吵醒來,有人用手機上的電筒一照,乖乖,聲音果然是從剛來的工友嘴中發(fā)出來的,深沉而悠長。
有工友輕聲對我說:叫醒他,吵得人沒法睡了。我悄悄地對他說:算了吧,新來的工友,也不曉得他的家鄉(xiāng)離這里有多遠,這一路上車下車的倒換,著實是很累人的,大概是因為太累了才打呼嚕,咱們就當聽不見,一會兒就睡著了。于是,幾個工友們各自把被子往頭部拉了拉,悄然地睡下了。整整一個晚上,他倒是睡得香甜而踏實,呼嚕聲不斷,工友們卻是轉輾反側,徹夜無眠。
在我多年的攬工生涯中,聽到過不少的呼嚕聲,大都是“呼呼”地幾聲,其聲音也是短暫的,根本沒有甚特別的音律節(jié)奏感。而這個新來工友的呼嚕聲,確實是很特別的。他的呼嚕聲,讓人仔細地聽起來,仿佛就像是大街上那些商店放的音樂一般,高低長短有致,鏗鏘緩慢且富有節(jié)奏,真真好像是給工友們放著美麗的音樂一般,陰陽頓挫又具有彈跳之感。一忽兒像是從高山圪梁上傾倒下來的瀑布聲;一忽兒像是刮起來的狂風聲;一忽兒像是奔騰咆哮的滾滾巨浪拍岸聲,一忽兒像是潺潺的溪流般舒緩聲;一忽兒像是天空里猛然間炸響的雷聲;一忽兒像是和風細雨般的呢喃聲;一忽兒像是情人之間的竊竊私語聲;一忽兒像是咀嚼著甚香甜可口的聲音……真可謂是打呼嚕的能工巧匠了。
天一亮,我們從朦朧的睡意中起來,一個個都是沒有睡好覺的樣子,唉聲嘆氣地趕忙洗臉刷牙,準備到工地上去了。有的工友笑著問新工友,昨晚睡好了沒有。他“呵呵”地一笑,伸著懶腰,用流利地普通話說,這是他離開家這一段時間來,睡得最香、最舒服的一個晚上。我的老天,新工友,真有你的,你倒是睡得好了,我們這百十號人可就慘了,到工地里哪還有力氣干活啊!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工友們干活的勁頭明顯的下降了,以前工地里烏爾喊叫、嘻嘻哈哈的聲音特響亮,自從新工友來后,工地里喊叫聲少了,笑聲也沒了,使整個工地里顯得沉悶寂靜了許多,仿佛一下子沒有了往日那種歡聲笑語的氣氛。這樣過了幾日,宿舍棚里不知誰給新來的工友說了些甚話,本來性格開朗的他,卻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每天晚上,只要不加班的時候,他都是早早地上了床鋪后,靠著被子能坐好長的時間才會躺下來睡覺。后來,他睡覺時,竟然是把被子雙層疊折起來,全攏在頭上去睡,而下身卻裸露在外面。當時的天氣雖然還有些熱,但到了夜深了之后,仍然會有些涼意,尤其是我們宿舍的門和窗戶夜間經(jīng)常是打開的,這就更增加了幾分涼意了。我覺得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啊,尤其是正處于秋季,他一直這樣下去的話,一旦著涼感冒了……于是,在閑聊中,我就對工友們說,咱們以后還是再不要談嫌他的呼嚕聲了。漸漸地,大伙也就習慣了晚上有新工友的“小夜曲”伴奏入眠了。
每天中午飯過后,工友們都在工地里歇息,可不到三分鐘,新工友的呼嚕聲就會發(fā)出來,時而粗狂豪邁,時而細若柔絲,時而如滔滔海浪的咆哮奔騰,時而如潺潺溪流的平穩(wěn)舒緩。如果他側著身子的時候,會短暫的發(fā)生一陣長而清脆的聲音,如同在吹著富有節(jié)奏的口哨;如果他翻身的時候,呼嚕聲會暫停十來秒,嘴里同時就會發(fā)出咀嚼著吃美味佳肴似的聲響;如果他趴著的時候,就會發(fā)出沉悶厚重的聲音,端直地傳入人們的耳朵里。
新工友在工地上干到冬月半頭的時候,說他家里打來電話有急事就回去了。
他走了的那天午飯后,在工地里休息的時候,大伙都覺得像缺少了什么似的,感覺很是不習慣。尤其是他走后的那幾個晚上,大伙竟然意外地都失眠了,沒有了如同音樂似的呼嚕聲,感覺好像缺少了很多的樂趣,夜晚整個宿舍棚里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蕩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