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我四十歲。
　　 應該說，已到不惑之年，不應該再有轉(zhuǎn)行的念頭。但是自從入職以來就在鄉(xiāng)下各個中小學轉(zhuǎn)悠，終生做個鄉(xiāng)間孩子王實在于心不甘。再說，也不忍心讓妻子帶著三個孩子永遠在鄉(xiāng)下勞作，過一輩子兩地分居的農(nóng)婦的生活。
　　 為人一世即使不能到國家的政治文化經(jīng)濟中心工作生活，也總不能連最小的縣級城市也不進吧？
　　 但是，本人情商極低，不愿低三下四地求人；而且為人吝嗇，還又不屑于給目中無人的教育局長送禮。更何況在只論關(guān)系不論真才實學的大背景下，中學教師想進縣城早已擠破了腦袋，我也不愿更沒本事擠進縣城中學。
　　 怎么辦？我想到了轉(zhuǎn)行。
　　 比我早出教育的一個同事告訴我，他任職的檢察院缺個辦公室主任，覺得我挺合適的。問我干不干。
　　 我當然干。問他用不用做什么工作，他說不用，我就是檢察長，還用你做啥工作？
　　 于是我就去教育局辦調(diào)出手續(xù)。
　　 教育局長見我空著兩手向他提出轉(zhuǎn)行的要求，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就向我灌輸了個“燒開水”理論：教育就像一鍋水，我好不容易把它燒開了，你勺了一瓢出去。我再添一瓢涼水還得燒開。
　　 我說你是想讓我掏錢把自已買出去?。?br />　　 他說隨你怎么想，反正不拿錢我是不放你出去的。
　　 我問多少，他說拿兩千八佰塊吧。我說怎么有零有整？
　　 他說總要有個坎嘛！你還出不出了？
　　 我說為啥不出？我是拿不出這個錢，但我可以借?。?br />　　 在鉬業(yè)公司工作的同學知道了我的情況，給我送來了三千塊，總算從教育局人事股把手續(xù)開出來了。
　　
　　 二
　　 開手續(xù)時，李股長對我說，敏局長是不想放你這個骨干才想了這個辦法，誰知你還當真了？把錢拿回去吧，我不能開！
　　 我生氣了：你告訴大局長，如果他是站著尿尿的漢子，就請說話算數(shù)！
　　 于是在我第二次來到人事股的時候，手續(xù)就順利開出來了。
　　 誰知本人命中無官，本來已近成功的事兒又出現(xiàn)了波折。
　　 那一年想出教育的人很多，全縣竟有400多個。在開會研究的時候，縣委常委們都很吃驚：如果都放出來，教育還怎么搞？
　　 最后大家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翁（編者注：拖的意思）。
　　 縣委書記說了一句真理似的格言：時間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于是，我的出教育手續(xù)從元月開出，一直翁到八月沒結(jié)果，幾次催問，答復是：縣委常委沒有研究！
　　 好不容易等到九月初，不少想出教育的教師都已經(jīng)安心回去教書了，縣委研究結(jié)果出來了：同意出，但只準進企業(yè)，不得進行政！
　　 又有一批回到了學校。包括那位已經(jīng)在法院當了半年辦公室主任的國先生。
　　 我找到縣委書記，他直言相告，其實就是不想讓你們出去。進企業(yè)你還出不出？
　　 我毫不客氣地說：全縣一萬多名吃財政人員，不都是企業(yè)在養(yǎng)活著嗎？企業(yè)為什么就不能進？
　　 我知道，這是“好馬不吃回頭草”的古訓把我教師的鐵飯碗打破了。但是，打破了鐵飯碗就真的沒有飯吃了么？
　　 鐵飯碗是什么？那是圈子里的豬。一到時間主人都會給你倒碗飯，吃不飽也餓不著。
　　 沒有了鐵飯碗，那是出了圈子的野豬。需要自已找食吃，有一頓沒一頓的，有時該吃飯了都沒有吃的，要是拱住了羅卜窖或是紅薯窩，還真會暢開肚皮飽食一頓！說不定吃不完的還可搞點積蓄！
　　 對于我這個有點野豬性格的人來說，鐵飯碗、泥飯碗都已經(jīng)無所謂了。
　　
　　 三
　　 欒川縣當時比較像樣的企業(yè)有兩家，一是具有5000名員工的鉬業(yè)公司，二是與鉬業(yè)公司規(guī)模差不多的有色公司。而對這兩個公司我都不大了解，不管想進哪一個，都要重新考察。
　　 我首先來到有色公司，見到了大名鼎鼎的總經(jīng)理劉世界。
　　 這是個大煽式的老總。話說得十分玄乎，但聽著總不靠譜。雖然答應我到公司負責職教工作，可我從他的辦公室出來后，左思右想覺得不是個理想的去處。
　　 后來的事實證明，沒有進有色還真對了，因為不到五年，有色公司宣告破產(chǎn)。員工失業(yè)自謀生計！
　　 鉬業(yè)公司是我考察的第二站。據(jù)說常務(wù)副總許學主管人事，我就來到了他的辦公室。
　　 我一介紹自己，許經(jīng)理就像事先知道似的：“你就是鄭鑫？”
　　 我說：“是。”
　　 他從辦公桌上拿起一份打印件說：“這篇文章是你寫的？”
　　 我一看那是我多年前的電大畢業(yè)論文《試論欒川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戰(zhàn)略》。
　　 我奇怪地問：“這個東西怎么會在您這里？”
　　 許經(jīng)理說：“是秋紅拿過來的?！?br />　　 秋紅是我上電大時的同學，也在鉬業(yè)公司工作。
　　 “直接說吧，找我什么事？”
　　 我談了自己目前尷尬的處境，許經(jīng)理說：“如果你已經(jīng)決定不再回教育，那就去辦調(diào)動手續(xù)吧。”
　　 “就這么簡單？”我讬異地問。
　　 “是啊，你覺得應該復雜點？”
　　 “不是，太順利了，有點不適應。我過來干什么工作？”
　　 “公司有個小報，你就到編輯部工作吧?！?br />　　 遂心如愿。我心里這樣想。
　　 “多長時間能走完手續(xù)？”許經(jīng)理問。
　　 “一個月吧?！蔽艺f。
　　 “那是深圳速度。我等著你來上班。”
　　 許經(jīng)理說著隨手拿起桌上的兩盒香煙遞給我：“拿著，找人辦事用?！?br />　　 我自已不抽煙，所以來時也沒帶煙。許總的舉動倒是讓我不好意思起來：“你看，我都沒給你帶煙……”
　　 “我這兒不妨事。到別處找人少不了的?！?br />　　 這時我才知道，不抽煙的人找人辦事也是需要遞煙的！
　　 這位許總還真是好人！后來，一直到他成了副縣長我們都保持著親近的關(guān)系。
　　 二十八天之后，我辦妥了全部手續(xù)，正式到《鉬業(yè)報社》編輯部上班。
　　
　　 四
　　 我在車站附近賃了一間房子，把妻子兒女都接到縣城安頓下來。好在二樓走廊可以當廚房。一間房子住了個五口之家還能湊合。
　　 在鄉(xiāng)下時想來縣城，到了縣城才發(fā)現(xiàn)，單職工的家庭在縣城也不是好混的。每月三四百塊錢的工資，養(yǎng)活五口之家，還要供兩個學生上學、付房租，月月都是負數(shù)。
　　 怎么辦？總要想個糊口的法子。
　　 晚飯后，我在縣城溜達，希望發(fā)現(xiàn)個商機。
　　 位于步行街的黃金賓館，一則招租廣告吸引了我：本賓館因故停業(yè)數(shù)月，現(xiàn)全床位招租……
　　 我想，賓館的生意晚上忙，應該可以兼顧。租金哪里來？又找到了那位曾借錢幫我出行的老同學，他同意合伙經(jīng)營。
　　 事也湊巧，正在我為沒經(jīng)營管理過賓館而發(fā)愁的時候，邂逅了一個我教過的高中學生。
　　 她在衛(wèi)生賓館當帶班經(jīng)理，跟老板鬧了矛盾正想辭職。一聽說我承包了黃金賓館，就毛遂自薦來跟著我干，還當帶班經(jīng)理。
　　 于是賓館萬事俱備正常開業(yè)。
　　 由于帶班經(jīng)理的人緣，帶來了不少老客人。加上黃金賓館的地理位置，在房客不必考慮停車的年代，賓館的生意還不錯。
　　 我白天在單位上班，下班后便到賓館招呼生意，每逢周末就全天在賓館。本來周末也是賓館生意的小高峰，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這樣利用時間錯位管理賓館，倒也沒有多大負擔。
　　 管理就是用人。這一組織部門的理論在賓館的管理上同樣適用。所以為了擴大效益，我又物色了兩個帶班經(jīng)理，一口氣又承包了兩個賓館：武裝部賓海旅館和車站物資賓館。
　　 三處賓館的效益還都說的過去。
　　 武裝部有處地基，可以對外開發(fā)。部長向我推薦，我就聯(lián)合了幾家開礦的親戚拿下了這塊地，每層兩套，蓋了五層，第一層無代價給武裝部算是地皮錢。
　　 我住了一套——自此，我在縣城有了自已的第一套住房。
　　 來到縣城的第二個春節(jié)，我退掉出租屋，搬進新房子。
　　 鐵飯碗沒有了，移居縣城的目的卻達到了。
　　 人生之路還很漫長，作為人夫責任重大，作為人父任務(wù)繁重。
　　 我只有鼓足勇氣擔起來、扛肩上，憑自已的力量走下去……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