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五周年】再見“奧斯卡”(小說)
一
我是一個非常非常念舊的人。在我根深蒂固的思想里,一切過往的人和事都值得珍惜和懷念。
我每天除了按部就班地工作以及吃飯睡覺之外,其余的時間都用來搗弄那些被我視為“寶貝”的舊物什。在所有的舊物什中,我最愛不釋手的東西有兩樣:舊相片和舊信件——準確點說,是與女人相關(guān)的舊照片和舊信件。
我是一個天生就特別喜歡親近女人的男人。我對體態(tài)豐腴的女人那種偏執(zhí)般的喜愛曾一度達到了近乎瘋狂的程度。因此,我?guī)缀跛械呐f物什都與這類女人有關(guān)。
而事實上,真正令我牽腸掛肚的女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同時擁有天使般臉蛋和魔鬼般身材的田一蘭。
其他所有的舊物什都成了陪襯。至少在最近的十年時間里,我最享受的生活圖景是:把所有與田一蘭有關(guān)的物什放置在面前——睹物思人,聯(lián)想翩翩。我聯(lián)想得最多的,是未來某月某日,我與女神田一蘭在某個特定的場景里再次不期而遇,然后自然而然地演繹一場“才子佳人”的故事。
想象歸想象,我其實很清楚,對田一蘭的這種想念,除了她確實是個曾撩動過我心弦的女神級妖嬈美女之外,更主要的是由于孤獨乃至寂寞至極的我需要尋找一種聊以自慰的方式。
二
十八年前的那個春天有點特別。走了狗屎運的我,不僅在一夜之間由普工升職為管理一百多號人的車間主管。而且桃花運也特別旺,總有我欣賞或不欣賞的女子費盡心思主動接近我,向我示好。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男士們公認的廠花田一蘭在從管加工課調(diào)到我們車間做品管員的第一天,就明白無誤地告知我——是她主動調(diào)到我們車間來的。原因只有一個,她想接近我。
我何德之有?竟然得到了航行廠第一美女的青睞?況且還是一個曾在我夢中無數(shù)次出現(xiàn)過的、完全符合我審美標準的、同時擁有天使般臉蛋和魔鬼般身材的女孩。
我沒有理由不受寵若驚。
就像千篇一律的小說情節(jié),我和田一蘭也很快上演了一段千篇一律的所謂才子佳人的故事。
那段時間,我成了整個航行廠最幸福的男人。每天一下班,田一蘭準會在眾目睽睽之下,毫無顧忌地粘著我。為了找一個接近我的理由,在我倆第一次單獨并肩在坪山第二工業(yè)區(qū)的卵石小道上散步時,她就主動提出要認我做“哥哥”,而且還直白地說,她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做了那種比友情要多一點的“情哥哥”。
我并不是一個缺少異性朋友的人。但像田一蘭這種完全符合我的審美標準的女孩,我還是第一次碰到。因此,受寵若驚之余,我莫名地多了些許不安。
當(dāng)田一蘭當(dāng)著眾人的面,旁若無人地挽起我手臂的時候,我極不自然地問她:“你憑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真的需要理由嗎?”她眨巴著眼,偏著頭,用柔情萬種的眼神看著我。
我點了點頭。
我不敢正視她那雙火辣辣的眼睛。
“愛是不需要理由的?!闭f完這句話時,她笑了,笑得很嫵媚。
即使再愚鈍,我也能聽出她這話中的玩笑意味。于是,我便說:“田一蘭,你要是敢再忽悠我,那我以后就不理你了?!?br />
田一蘭沒想到我會說出這般索然無味的話。她停住了腳步,用驚訝的表情看著我。
“蒲扇,我不是在忽悠你。我是在模仿你,有感而發(fā)?!碧镆惶m換上了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
模仿我?有感而發(fā)?我一頭霧水。
“唉,不跟你兜圈子了。蒲扇,我主動接近你,都是因為我曾看過你寫的詩!”田一蘭又露出了嫵媚的笑。
不知何時,田一蘭的手里多了一本雜志。她揚了揚手里的雜志,煽情地說:“蒲扇,你的這首作者署名為‘冬天’的題為《微笑著面對生活》的詩歌,我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喜歡。特別是當(dāng)我寫信給雜志社詢問作者的地址,得知作者竟然是航行廠制線課的人那一刻,我震驚到了極點。我真沒有想到我們航行廠是個藏龍臥虎之地,竟然有像你這樣能發(fā)表詩歌的大才子。也是從那時起,我內(nèi)心有一種召喚——一定要走近你,甚至走進你的心靈,去聆聽你更多的心聲……”
“那你憑什么知道我就是那個寫詩的‘冬天’?”我說出了心里的疑問。
“這還不容易?”田一蘭抿著嘴笑,笑罷,說出了她的那番令人哭笑不得的所謂理論:“我利用工作之便,向你們制線課的好幾位熟人打聽你們車間最近這段時間哪個男人最有女人緣。因為我從你的那首詩里捕捉到了幾個信息,進而確定你是男性,而且是個自信而多情的男性。這樣的男人,不管他愿不愿意,在像我們航行廠這種女多男少,最容易滋生愛情故事的地方,一定會得到一小部分不甘寂寞的大膽年輕女子的青睞——自然而然,就總會有很多女人變換著花樣圍著這男人轉(zhuǎn)。如果面對這種情況還能應(yīng)對自如,八九不離十,那個男人就應(yīng)該是會寫詩的作者‘冬天’……”
三
我和田一蘭之間的交往很快就成了航行廠最勁爆的八卦新聞。特別是田一蘭在航行廠十年廠慶晚會上,以一曲《知心愛人》引爆全場之余,竟然公開宣稱“謹以此歌獻給我最愛的人——來自湖南的流浪詩人冬天先生”的那一刻,幾乎整個航行廠都瞬間沸騰了。
那之后接連的發(fā)生的許多事情都是我和田一蘭始料不及的。十年廠慶結(jié)束之后的第三天,主管生產(chǎn)的公司副總找我談話,他拐彎抹角地暗示我,說我已經(jīng)成為全廠男人的眾矢之的。我猜測到了他找我談話的用意。于是我按耐住自己心中的所有憤慨,心平氣和地說了句:這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
公司副總的表情很尷尬。在他支支吾吾地說出那句“你還有什么要求”的話時,我竟然坦然地笑了。
我是在萬眾矚目之下離開航行廠的。一切都在我的預(yù)料之中。當(dāng)我拖著行李箱走出門衛(wèi)室的那一刻,田一蘭突然從車間里跑出來,在離我不到一米的地方站定,眸子里全是淚花。
她什么也不說,就那么愣愣地看著我。直到回過神來的我故作瀟灑地朝她揮揮手,艱難地說出“請保重”三個字時,她才不顧一切地撲向我。
“你要去哪?你等著我,我來找你!”田一蘭撲在我懷里抽泣起來。
我輕輕地推開她。猛地一轉(zhuǎn)身,拖著行李箱飛快地離開了那個曾在我還不成熟的詩文里反復(fù)出現(xiàn)過的工廠。
我聽不清田一蘭究竟沖著我的背影說了些什么。我只在隱約中聽清了三個字——“你等我”。
或許是田一蘭那句“你等我”起了作用。素來就極其不安分的我雖然離開了航行廠,但并不打算離開航行廠所在的坪山鎮(zhèn)。
我在離航行廠不到一公里遠的飛西村租了間小閣樓,不知天高地厚地做起了所謂的自由撰稿人。
那段時間,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只做兩件事:拼命地寫一些狗屁不通的文字,然后拿出手里僅有的三張?zhí)镆惶m的照片和兩張她當(dāng)初寫給我的便條想象著與她再次邂逅的情景。
非常遺憾的是,我并沒有等到田一蘭的到來。
四
我是在確切地得知田一蘭已經(jīng)和航行廠那位主管生產(chǎn)的公司副總舉辦了婚禮之后才選擇離開坪山鎮(zhèn)離開深圳的。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明明知道一切都已不可能,可我卻總還在自欺欺人地做著不著邊際的夢。
在那之后將近十年的時間里,我的身旁走馬觀花地走過一批又一批不同類型的女人,但沒有一個能真正打動我的心。
迫于來自父母方面的壓力,我在自己三十二歲那年稀里糊涂地結(jié)了婚。我原以為,一場現(xiàn)實的婚姻會把我從無邊的臆想中拽回來。可事實卻相反——自從身邊多了一個喜歡整天對我吹枕頭風(fēng)的女人,我心中那種極度渴望能再見到田一蘭的欲念變得愈加強烈。毫不夸張地說,當(dāng)某一次,我那比母夜叉還要兇悍的妻子,騎在我的身上,咧著嘴,責(zé)問心不在焉的我是不是在想著其他女人時,田一蘭那豐腴的身影突然在我腦海呈幾何速度擴大,最后完全占據(jù)了我的整個世界。在我情不自禁地獨自笑開了的那一瞬間,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慰酥軟了我的每一條神經(jīng)。那晚,我莫名其妙地主動了一回。我突如其來的果敢和勇猛徹底征服了一直對我耿耿于懷的妻子。
我是一個非常迷信自己的預(yù)感和直覺的人。我隱隱覺得似乎有什么故事要發(fā)生。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收到了一封寄自鄰近的某個城市的書信。拆開信封,一張?zhí)镆惶m身穿紅色連衣裙的近照從信箋中滑落出來。長長的信箋上除了寫滿密密麻麻的“蒲扇”兩個字之外,還有醒目的一行字:我始終相信你是我生命的緣,我們遲早還會有再相遇的那一天……
對視著照片上田一蘭那媚笑的眼神,我沒有理由不驚詫,我沒有理由不感嘆。
很顯然,既然時隔這么多年田一蘭都還能準確無誤地把書信郵寄到我手里,那足可以說明,她對我的行蹤是比較了解的。換一種說法,我在明處,田一蘭在暗處,這些年,一直有一雙悄悄關(guān)注著我的眼睛。
在收到田一蘭這封書信之后的相當(dāng)長時間里,我?guī)缀趺刻於计笈翁镆惶m的突然出現(xiàn)。
五
田一蘭寫給我的所有書信中,只有第一封書信留有聯(lián)系地址。
我按田一蘭留在信箋后邊的地址給她寫了不下二十封回信。奇怪的是,明明我所寫的這些書信全都簽收了,但就是不曾再收到田一蘭的只言片語。
我每天只要一有空就要偷偷拿出田一蘭的照片和書信來端詳半天這事最終還是被我那“母夜叉”般兇悍的妻子發(fā)現(xiàn)了。
沒有我預(yù)想中的“暴風(fēng)驟雨”。妻子搶過我手中的照片看了又看。最后只說了一句:怪不得你會走火入魔,這狐貍精真美!
我和妻子的婚姻只維持了三年。是她主動提出離婚的。用她的話來說,就是她再也無法忍受與我生活在一起的這種如一潭死水般乏味所帶來的壓抑。
她其實是無法忍受我整天躲在屋子里守著與田一蘭有關(guān)的那幾件物什發(fā)呆的這種走火入魔的境況。因為在我心不在焉地與她草草完事的那些夜晚,我曾不止一次聽到她扯著嗓子在我耳邊怒吼:蒲扇,你娘娘的,你能不能集中一點精力?到了這個時候你都還在想著照片上那個死妖精是不是?既然你那么在乎她,那你當(dāng)初干嘛要娶我?你這不是在害我嗎?……
我是一個不適合婚姻的人。離婚,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
重獲自由的我開始不停地變換住處。但不管我搬到哪里,我依然每隔半年左右就能收到一封田一蘭寄來的書信。奇怪的是,書信的內(nèi)容幾乎與第一封一模一樣。每一封書信里都附有一張?zhí)镆惶m妖嬈的近照。長長的信箋上除了寫滿密密麻麻的“蒲扇”兩個字之外,就是那行醒目的話:我始終相信你是我生命的緣,我們遲早還會有再相遇的那一天……唯一不同的是,大概是從第五封書信開始,信末多了幾句:“有時我們隔得很近,有時我們隔得很遠。不管命運向哪個方向微笑或哭泣,我們都要灑脫地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天。如果你信緣,那就多轉(zhuǎn)身看看……”
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我看到田一蘭這段話時的那種感覺。我只知道,不知從何時,我慢慢養(yǎng)成了只要有一丁點風(fēng)吹草動,就會本能地轉(zhuǎn)身扭頭朝后看的習(xí)慣。
理所當(dāng)然,在我的白日夢里,我最大的企盼,就是某天猛地回頭時,能一眼看到那個令我牽腸掛肚的女人——同時擁有天使般臉蛋和魔鬼般妖嬈身段的田一蘭。
六
我猛地回頭看的習(xí)慣引發(fā)了無數(shù)的尷尬??嘈?、憨笑、傻笑或故作神秘的匿笑,成了我化解尷尬時的第一反應(yīng)。久而久之,我漸漸變成了一個愛突然發(fā)笑的人,更是變成了旁人眼里的神經(jīng)質(zhì)。
生活越來越索然無味。為了排遣寂寞,我一改往日喜歡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的習(xí)慣,經(jīng)常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走。但唯一不變的是,不管我身處何處,我的口袋里總隨身攜帶著田一蘭的照片;只要一有閑暇時間,我就總喜歡在腦海里幻想那些與田一蘭妖嬈身影有關(guān)的千奇百怪的畫面。
我還漸漸變成了一個喜歡在朋友圈里曬這曬那的人。我的微信好友不多,也就百十來號人。除了親朋好友及同事,另外還有少數(shù)幾個因特殊機緣而成為微信好友但并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
除了在朋友圈里曬曬東西,我并不喜歡與人微信聊天。因此,當(dāng)某一天,那個名叫“寂寞在枝頭開花”的陌生網(wǎng)友突然發(fā)信息告知我——當(dāng)天是我和她成為微信好友的第八周年紀念日之時,我多少有些驚訝。
驚訝之余,我條件反射般地以最快的速度進入她的朋友圈,但遺憾的是,我并未能從她的朋友圈里獲得任何有價值的信息。直到這時,我方發(fā)覺,雖然和這個網(wǎng)名叫“寂寞在枝頭開花”的網(wǎng)友成為微信好友已經(jīng)八年時間了,但我和她除了當(dāng)初她主動加我為微友時有過簡短的交流之外,八年來,我和她沒有過任何聯(lián)系。換一種說法——我對她完全一無所知。
令我驚訝的還在后面。她不僅毫無預(yù)兆地突然在互為微友的八周年紀念日這天主動聯(lián)系了我,還準確無誤地羅列了最近這些年我生活上所發(fā)生的對我個人來說比較有影響力的所有“大事件”。
這個網(wǎng)名叫“寂寞在枝頭開花”的網(wǎng)友究竟是誰?她為何對我的情況如此了解?我百思不得其解。
在其拒絕了我的語音聊天和視頻聊天請求之后,我多了個大膽的猜測——她一定是一個我曾認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