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放高利貸者(微型小說)
很久沒去隔壁麻將館圍城了。大約一年前的一個熱天晚上好像有點(diǎn)心癢,便去搓了幾把。正埋頭理牌時節(jié),突然聽到背后有人叫:“老板娘,你好!”聲音滿熟悉的,我回頭一看,哦,是章哥!我們互致問候,寒暄了幾句。
老板娘王姐說:“小章哦,好久不見了。怕是有兩三年沒見了吧?怎么又想到這里來呢?”
“沒什么。是該有三年沒見了?!闭赂缯f,“老板娘,今天我來還錢的。欠你一百元兩三年了,真的不好意思!”
“多大的事呢!難為你還記得?!蓖踅阏f。
滿臉堆著笑的章哥,著裝很有些怪異,白色短袖T恤下,黑黑的雙臂上分別套著長長的白色護(hù)套,手腕部明顯露著粗粗的疤痕,這在往日是不曾有的,我瞬間似乎明白了,然而因為人多不方便,也因為當(dāng)時專注于麻將沒來得及與他多作交談以印證我的猜想。章哥又和我打過招呼后旋即飄然而去。之后,王姐告訴我其實她都不記得有欠錢這回事了。
此后大抵又有年許沒見過章哥了。時間啊,真是最好的淡化器!好多人事在熟視無睹中,在司空見慣中悄然缺失而渾然不覺以至于完全淡忘,直到再次不期而遇才驀然意識到原來相違已久啊!早些時候,我在野外又偶遇著章哥,只不過是擦車而過,相互間點(diǎn)點(diǎn)頭而已,腦海間又浮現(xiàn)起關(guān)于章哥的點(diǎn)滴,現(xiàn)在敲擊鍵盤寫下如許的文字。
小區(qū)內(nèi)無所事事者以及工薪層閑來無事時或者上半晚往往就在鄰近麻將館度過,我也身處其中概莫能外。居民來自“四面八方,五湖四海”,所以牌局上出現(xiàn)生疏的面孔會經(jīng)常有的,時日一久慢慢地相互間便會熟識起來。2011年前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在隔壁馮博士家麻將館發(fā)現(xiàn)一個小平頭,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操著本地口音,經(jīng)常來玩,好像對于輸贏并不介意,從來都不急不躁,不喜不愁的。他吸25元一盒的芙蓉王煙,每次拿出煙盒都要開個滿堂紅,無論熟識與否。他老婆也打麻將,很漂亮的,講一口普通話。倆人大約都有一米六五的模樣,顯現(xiàn)得極是恩愛,挺般配的一對,仿佛就是神仙眷侶。偶爾還會有個小女孩粘著他。他告訴我他姓章,他的朋友都稱他章鐵,是臨縣的人,租住在我們臨近的上千家湖小區(qū)。
章鐵長我二歲,我倆也還算有點(diǎn)投緣。章哥兩口子都戴著金項鏈和幾個金戒指,吃穿用度比較講究,日子無疑過得很滋潤;倆個人略顯嬌嫩的手指壓根就沒有“勞力者”的表象。我曾幾回故作漫不經(jīng)心地問一句:“章哥,看你風(fēng)生水起的,在哪個領(lǐng)域謀求發(fā)展呀?帶著我呀!”
他也拋下挺時髦的一句:“搞金融工作。你做不來的?!笨偰敲摧p描淡寫,不假思索。
每個人往往都有自己不足為外人道之的秘密,有些或者竟至于諱莫如深。我疑心他是個跑江湖的。我素來喜歡淡泊寧靜,厭惡一切的恩怨是非,從此也就不再探究了。
好幾次在麻將館閑聊時候,不知怎么就說起放高利貸的話題,我和章哥又適逢其會。幾次聽章哥接過話頭神侃,顯見他知之甚深,諸如剁手指、挑腳筋、摘耳朵之類種種血腥殘忍恐怖異常的追討手法與手段,他卻如數(shù)家珍,似乎駕輕就熟一般,眉宇間透著幾許自信和得意。恍惚間我好像醍醐灌頂,頓悟了什么。
馮博士玩心特重,由著自己的率性時常怠慢客人,尤其手氣不順的時候,再加上的確少了點(diǎn)器量不夠圓滑,以致經(jīng)營不善,一年半載后麻將館關(guān)門大吉。中國人閑散的很,沒有幾個看書學(xué)習(xí)的處所,沒有幾個沉心于學(xué)問考究的人,就是不缺少麻將館歌廳等等娛樂場所,不缺乏捧著手機(jī)的低頭族,稀里糊涂醉生夢死著,什么家國情懷,什么歷史擔(dān)當(dāng),什么人文素養(yǎng)全與“我”風(fēng)馬牛不相及。往大了說,這是我們民族的劣根性,貪圖安逸,不思進(jìn)取,是很可憂的。你方唱罷我登場,隔壁王姐又開了家麻將館,兼顧著“買馬”大業(yè),生意異?;鸨?。我信奉不為無益之事無以遣有涯之身,偶爾只會摸摸麻將而已,其他烏七糟八的從不參與。不提防幾個月后我與章哥又在王姐麻將館“喜相逢”
章哥打麻將,也買馬,也還一副樂天知命的模樣。那小女孩,該十歲有余了吧,偶爾也還跟著他,親熱以極,我自然以為是章哥的女兒。某一回,我和章哥坐對打牌,小女孩走進(jìn)來偎著他耍嬌,爾后拿著十元屁顛屁顛去了。我問:“章哥,她是你小女兒吧?”
“不是的?!闭赂缯f,“孫女呢!不信,你要她叫我一下!”
我對著小朋友說:“小美女,他是你什么人?”
“我爺爺呀!”
天呀!才多大的年紀(jì),就有這么大的孫女了?其時,章哥至多不過50歲的。
后來不記得誰說起過,章哥他們是組合家庭(我們這里的意思就是二婚或者多婚的家庭),章哥算是伴著老婆撿著了一個“爺爺”的尊位了。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避諱當(dāng)然少些。有一天,我們又聚在一起。我問章哥:“你們放高利貸,從來沒有壞賬的嗎?我就不信?!?br />
章哥道:“收錢不回的絕少絕少。特別是我章鐵親自出馬,幾乎沒有擺不平的事。有當(dāng)然還是有的。儀器廠那邊有個人欠我們20多萬,收不回,我們就真拿他沒辦法。這么多年以來,也就僅此一例罷了。他們家所有的資產(chǎn),也就小小的一套房子全部在老婆名下。你去找他,他態(tài)度好得不得了,配合的非常好,就是不放血(出錢的意思)。我們罰他大伏天里跪在烈日底下暴曬,寒冬臘月我們除去他的衣服讓他跪在水里吹北風(fēng),方式方法用盡,可他就當(dāng)自己是死人,我們又不能真正的搞殘他,以免惹上官司,你說我們能怎么樣?”
寒來暑往,根本沒有注意到章哥什么時候不來打麻將買馬了,直到那天晚上他來還王姐100元,才仿佛記起已有三兩年沒見面了。再見時,他雙臂都帶有長長的刀疤印痕!后來好像聽說他前幾年去了遠(yuǎn)方收賬,詳細(xì)情形不得而知,不難想象應(yīng)該是對方不堪也不甘極度的恐嚇與凌辱而采取了激烈頑強(qiáng)的抗拒。
常言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中亡,看來刀尖上跳舞的生活還是不要過的好!
2020年6月18日星期四
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早安[微笑][微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