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靜】大風和烈酒(隨筆)
我走在一條很久未有人走過的荒道上,遠遠地瞧見一女子,她和我一樣頭頂碩大的烈日,向著眼前杳無人煙的荒漠,默默的行走著。
長發(fā)在艱難的一絲垂死的風中飄揚,拂過了肩膀上撕裂的衣衫。長久未縫合的絲物傷口已經(jīng)像上了年齡的老繭,分裂而去的戰(zhàn)袍空若無物,絲絲狀狀。她看著如此地落魄,她身軀瘦小,肥壯的袍子本身就顯得耷拉,如今又撕扯的破爛不堪。我將她放大在這茫?;哪?,她小如螻蟻,不知如何盛下她心中要前去的前方。
烈陽如炬,遠方隱隱綽綽是奔騰而來的大風,狂狷不已,裹挾著本微不足道的細沙,這時便乖張起來了,強烈地向著我和女子的方向而來。山川有為之變色,似極了影視劇中天地渾然,只剩了一輪沒有光澤的紅日,瞬間夕陽。
女子溫柔地抬起手來,扶了扶額間下墜的檐邊。那雙眸子少有的清澈如泓,與這周身奄奄一息的細碎的袍子天壤地別。她在大風中停了下來,混沌的氣息不斷地涌進意識里,她的腰間,斜跨著一個特別的壺,周身的駝皮在長年的摩擦和跋涉中長出了細細微微的參差不齊的碎毛。長久不見她將壺拿在手里。
她像棵松一樣站立在風口里,本小的身軀迎接著四面八方而來的風暴,即便是高高懸上的烈陽,也在天地一色中漸漸落了下風,只留下象征性的印跡,沒有讓大地瞬時淹沒在黑暗里。幸而如此,我躲在一個凸起的大石身后,勉強抵擋著被細沙劃碎的風鐮,這鐮把把都能撕碎固石冷肉。再艱難望去,女子終于扯下了斜跨在腰間的壺,細碎的皮毛在大風中肆意生長,仿佛天地的主人正悠悠而來,鈴聲穿越了荒漠,與另外一個世界達成了共鳴一般。她拂去了長久遮擋面容的氈帽檐子,棱角終于窺探一二,那里刻著長久在時間里跋涉中留下的歲月痕跡,它久遠而深刻,深刻而柔和,柔和而清澈。我盛贊這種美好的容色,她如此安靜,在大風里像一幅雕琢而立的遠古的畫,那些正在肆虐著世界的風跟她毫無關系??裨旰挽o止,融在我眼前的一幅圖里,便有種氣吞山河的氣勢。
這許久不見了的感覺,是一種什么樣悸動的心思呢?我想了那么久,我不曾想到我自己身上。我為何也身在此處?我從哪里而來?又要走到哪里去?如此哲學的問題,這么自自然然來去的問題,我如鯁在喉,目光渙散,一個字也不能回答我自己。
我將自己置身于大風里,我不敢和那女子一樣能讓自己安安穩(wěn)穩(wěn)地渡過那風口,甚至能在風口如青松一般佇立良久,她被風被烈陽扯爛的衣裳恰是她能裹身能獨行的禪衣,任爾東西南北風,她自咬定青山,不放松。
風中有清洌的酒香傳來,那長長的被皮毛裹著的壺中,一汩汩噴涌而出的,是令所有行者能一擲千金,俠肝義膽的烈酒??!
我躲在大石身后,不敢目睹令我羞愧不忍的壯麗的畫,我想我大概也走了很多路,翻山越嶺,跋山涉水。也曾一人站在月色澆灌的山巒下,有山間老僧身披袈裟,沐浴在月光中,就是一尊洞察萬物的神。便是這神給我的氣質,依舊不如大風中女子和烈酒來的壯烈。我和她身處大自然的最凜冽處,人生行得此處,多少有一番風塵閱歷,行人攘攘熙熙,未曾見過這般像詩一樣,洋洋灑灑,俠客一般,烈酒迎風來,溫柔擊碎了張狂。而我,卻是最渺小的旁觀者。
我還怎敢小瞧女子小如螻蟻該如何到達她心中的前方,我該審讀我自己,世間有萬種行走的道路,或是千轉百回,或是羊腸小路,或是仙人詩下難于上青天的蜀道,都缺少著一個看似落魄不堪長久行于世間的影子,她形單影只,風雪無阻,她迎走在大風中,是一個長年跋涉在荒漠野嶺間的靈魂。
只需一壺酒,便足以慰藉這長年孤獨地在大風中跋涉著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