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尋】又見桐花開(散文)
如果用比喻的話,我想,桐花就是我心中的魂。在我的記憶里,她從不與桃梨爭春,總是樸素而默默地綻放著,即使受人冷落,也沒有一絲的委屈和抱怨。
濃妝艷抹的百花,在春天里競技上演。連一地的菜花黃,也搶著最顯眼的鏡頭,惹得到處都是金金的,粉粉的。濃濃的香氣,刷著它的存在感。而這時的桐花卻只是掛在樹上的一個灰苞,很土氣地綣縮著,極不引人注意。直到林花謝了春紅,她才開始次第開放,最后,猶如喝醉了酒的純真女子,把所有的紫紅打成小喇叭,毫無保留地獻身于春天。
一大串一大串的花朵,密密麻麻,粉粉紫紫,大大方方地綴滿在笨拙的桐樹上。粗糙而憨憨的桐樹載滿一樹的桐花,帶著歲月的滄桑,不遮不掩地立于地頭和路邊,開了又落,落了又開,年復(fù)一年,守候著來來往往的人。從日出到暮降,從星光到早晨,從柳軟到葉黃,又從我的童年到今天。
記得小時候,剛是麥青花黃,我便天天仰臉觀察路兩旁笨笨的桐樹。巴不得過完年,就能看到那紫紅色的小桐花。當桐花影影綽綽地剛露出頭,我就激動地喊“桐花開了!桐花開了!”天真無邪的開心模樣,讓我現(xiàn)在覺得倒有些傻里傻氣的??墒?,那時候的桐花卻比月季、櫻花等名花更受人青睞。
村上的人家,幾乎家家都種著桐樹。特別到了桐花盛開時,若誰家院子里沒有紫色的桐花出現(xiàn),那這戶人家就像沒了魂。稠滿了枝頭的桐花,吐著甜甜的味道,飄散在大街小巷。這時候,大人們會用鐮刀做的搭鉤,或者是專門打造成的鐵鉤,安上長長的竹竿,用鐵絲或繩子綁緊接口,舉起來伸到桐樹的枝頭,扭斷紫色銅鈴般的桐花枝?!芭九尽?,桐花一嘟嚕一嘟嚕地落在地上。我們小孩子家負責(zé)把桐花一把一把地捋下來,再扣掉桐花上的灰色頭帽,裝在小竹籃里,簸箕里,袋子里,盆里,只要是能盛東西用的,就用來裝桐花。
摘下來的桐花,有一層細小的絨毛,特別是與桐花分離的桐帽,挨住人的皮膚時有一種刺鬧的感覺,癢得人抓耳撓腮的不舒服。縱然如此,我們總舍不得扔掉形如花瓣的桐帽。用針穿了線,一個一個地串起來,系成圈兒,掛在脖子里,戴在手腕上,心里美滋滋地炫耀著,似乎自己是最美的人兒。
桐花采摘完畢,母親總是把桐花清洗凈,揉軟,再用水淘去漬汁,然后拌上玉米面、蔥花、花椒、八角、油,放在鍋里,在灶臺上用火蒸。一鍋饃的時間,桐花就熟了。揭開鍋蓋,就是香噴噴、甜絲絲的味道兒,吃起來像肉一樣軟乎乎,香嫩嫩的。這些桐花也就成了改善生活的佳品。無怪乎,各家的桐花都在看護之下,生怕別人偷了去。
那次,有一家的桐花開得滿院子都是,連大門兒外邊也是他家的桐花樹,成了最惹眼的風(fēng)景。剛剛放學(xué)的我,偷偷地爬上樹,三下五除二就折了一地的桐花。怕主人家發(fā)現(xiàn),嫌一步一步爬著太慢,就直接從樹上跳了下來。待雙腳落地后,更是揣著怦怦直跳的心,連三趕四地拽著桐花往書包里塞。
做了虧心事就怕鬼敲門,眼看快要把地上的桐花收拾干凈時,大門開了,一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此情景,她立馬激動地大聲吆喝我:“誰讓你拽俺的桐花呢?小小孩兒家學(xué)會了偷東西。走,見你爹娘去!”說著,一只手掂起我的小胳膊就要走。被嚇得哇哇大哭的我,一手摁著地,死活不敢讓腿站起來。正在這時,那家又走來一個男的,看到我閉眼大哭,渾身害怕地發(fā)抖,他就叫那女人放開了我,說:“小孩子家,不懂事兒,一點兒桐花算個啥?咱家不是還有好幾棵呢?讓她趕緊回去吧!”我幸運地沒有得到更重的懲罰,心里既害怕又害羞,還又感激。
回家后,我不敢把路上發(fā)生的一切告訴父母,就偷偷地把裝在書包里的桐花扔在了豬圈里,讓老母豬飽了口福,我也銷毀了作案證據(jù)。但令我想不到的是,晚上的煤燈剛剛點亮,一個聲音響在了我家,一聽是那女的聲音。我嚇得一口氣也不敢出,躲在住室里。
原來,她給我媽端來了一鐵盆蒸熟的桐花,說:“這年頭,吃上總緊張,我家桐樹種得多,今年開得可稠,吃不完,給孩子們吃點兒吧!”一句也沒有提起白天的事兒。躲在黑影兒里的我聽完她的話后,鼻子酸了起來。后來,我才知道,那女的就是村上不好惹的“馬蜂窩”。
從那兒以后,每當桐花開的時候,我總幫忙給她家看護。如果有誰在桐樹下多作一絲停留,我便守在桐樹下大半天不走。
漸漸地,日子好了,桐花慢慢地開始孤獨地開,寂寞地落。天長日久,已被人們忘記了她厚實純樸的肉香味兒。而我卻在春天來的時候,總會在心里想起家鄉(xiāng)的桐樹,和那開滿紫色銅鈴的桐花。
今年,由于特殊原因,我駐足在了家鄉(xiāng)的春天里。坐在山頂往下看,村子里的桐花正在盛開,從村中到村后、到地頭,一片連一連,一直開到山腳,開在我眼前。我又聞到了蒸桐花的香味兒。
(2020年4月18日于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