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山河】空靈(微小說)
“你知道孤獨者和孤獨者是怎樣說話的嗎?”我對著水龍頭上正緩緩而下的一滴水說道。
那滴水落下的片刻,在石板上砸出一個粉身碎骨的凹凸痕。
我了解任何微小的顆粒都是有重量的,哪怕是一滴水賦予我的意識,也是在一個值得我銘記的時刻產(chǎn)生的。這或許就是思想意識里頭的重量,此關乎重量的概念,便于我了解過去和未來的模樣。宛若是白天持續(xù)發(fā)酵的街頭,還是異常靜謐的,只有滴水聲和自我解嘲的囈語存在。這一秒,我還是如愿地看到樹上沒有鳥的影子,耳朵邊沒有風聲和蟬鳴,更沒有和我一樣的生物留下陌生的腳印。
白天,一個人的孤獨里沒有同類。
白天,太陽是一道光,略帶紫,照出燦爛的街區(qū)空寂的景色。我的眼前是一座莫名孤獨的城市,它的名字就叫孤獨的城。這么說吧,一去很多年,未曾見過自己長什么樣子,更別說遇見一段文字記錄。誰也無權力碰到黑色的夜空,即便有那么一點足跡可以震懾恐懼感,也只有流水紛擾的聲音。因為,我在無助的時候會去看滴水穿過石頭的歷史,大概是在公元21世紀的第一天,也就是說,我現(xiàn)在能數(shù)出來的99次水滴石穿的記錄,都是這個21世紀的20年內發(fā)生過的事情。哦,我真的可能會瘋掉,我真的會去像一個瘋子一樣從東跑到西,然后呢,東邊是沒有盡頭的平而滑的路。往回跑,就是西面,是一條和東面一樣的平而滑的路。
我先前認為整座孤獨的城是空洞無我的幻想,烈日當空的一切都是透明到白的天空,往上看云,皎潔無比;云看我呢,也空曠無比。當空一喊,回聲會在四個方向繚繞半天。所以,我給自己設定了一個假象,我是在孤獨的海市蜃樓里面陪一座孤獨的城老去而已。
既然東和西永遠沒有盡頭,那就南轅北轍好了,沒有希望的希望總好過慢慢等死。所以,我確信自己在21世紀的第20年的年末看到了一幢可以了卻殘生的建筑物,住進去,不會去為了虛無縹緲的影子而衍生可怕的想法。安逸,是最笨拙而可靠的想法。于是,我開始一個人寄居在一幢像極了療養(yǎng)院的建筑物里面。
空蕩蕩的人間是空無一人的療養(yǎng)院,無聲無息。靜而幽深的白天,是平和的。
因此,這幢所謂的療養(yǎng)院里發(fā)生的歷史,也只有我一個人能創(chuàng)造。比如,它的每一層光滑的走廊上同樣有流水滴答的聲音,聽起來很有滄桑感,但只有我能描述出這種別具一格的滄桑感。
就好比在一幢透明色的療養(yǎng)院里有一個很貿然的想法闖進來殺死另一個想法一樣,那便是我在石頭上磨一塊被水砸傷的凹凸痕,用很長的時間去拭去和滴水有關的傷。我記得療養(yǎng)院里面的地面是光滑的青石鋪成的,既然有痕跡,就失去整齊劃一的質感,于是乎,我要把它規(guī)整成整齊劃一的本源樣子。但是,我又想到自己就是一個突兀的個體,從不知曉自己叫什么,從哪里來?會到哪里去?我只記得自己是一個無聊至極的人,無聊到和太陽一起舞蹈,無聊到去看走廊上的一處旮旯的光滑石板,成為一坐下來就沒有時間感和距離感的空殼廢物。痛定思痛之后,我開始推翻先前的結論,認為一切順其自然的既定事實就是整座孤獨的城中最風華絕代的事情,要用孤獨去記載孤獨,便是讓一處殘損的青石板上留下有水痕澆筑的歷史文明段落。
我把這件事定義為“滴水事件”,是為了祭奠從未有過黑夜的孤獨城市的記憶。
好吧,我承認我是一個永遠會守住秘密的人,所有永恒的記憶便是把秘密守成灰的過程,這個救贖過程就是最大的煩惱。白天,是從白天的夢里醒來,所以我經(jīng)常白日做夢。療養(yǎng)院的內房里有一個模樣精密的顯微鏡,從我開始探開目鏡的一剎,就發(fā)現(xiàn)被時光遺棄的故事都是假的。因為,顯微鏡里面的世界,也是一座孤獨的城,里面沒有錯落而密制的微生物,有的也只有一片透明色的平滑,這種平滑的鏡面依舊是熟悉的空洞洞。
大概,在孤獨的城的外表上頭,也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這樣,我是唯一可研究的活著的個體。我會說話,即便沒有一個和我模樣的個體,我也會說漢語、拉丁文、巫人之語……判斷一個優(yōu)劣的存在,便是極目遠望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一個不對等的比較。可是,我是無法將自己分娩出兩個影子的,若是可能,我會讓兩個影子成為陪榜的助力,標榜自己的偉大。而真正的偉大在孤獨的城里是不存在的,即便我死了,也不存在的。
存在!這是真的,我幻想過自己的死亡。
某一個時間段,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死了,就在我失去肉體的那一瞬間,變成一滴水。一滴水和灰塵一樣重量,從光滑的地面流去無蹤,變成了極小極小的夸克。我流向遠方,從一滴水的視角里看到會說話的植物和鬼魂,從東西兩邊的方向嚶嚶嗡嗡,好似一首明快的詩,皆有生命。
我死了,被自己用刀插進喉嚨,見到唯一有顏色的血。濺日而紅,像極了風聲悲傷。頃刻間,太陽的光是迷離顏色,永恒的白天死了,永恒的黑夜蘇醒。夜,升起。夜空里有月光,映照在一塊純色的石頭上散出菡萏的夜香,而螢火蟲飛起來繞成的一個和月共舞的影子,鋪成了綠色村莊。草坪是草坪的故鄉(xiāng),青鳥是青鳥的相思,低矮的泥土拼筑成一塊更高的泥土房,里面的小大人長滿了須髯,一見到我,就忙著打開窗戶沖我微笑。
窗外,一陣月華襲來一陣風。我的面前是綠色的光影,十足的孤獨鬼魂。
我以為我會哭出來,畢竟在我死去之后,能看到這個世界之外的色彩,竟是冥界的快樂與幸福。這兒,沒有憂傷。
所以,在我從水龍頭里面掙扎著跑出來的時候,一滴水,沁滿了所有的力氣,乃至砸到光滑的地面上的時候,整塊傷痕都是紅色的。
青面獠牙,奇形怪狀的魂魄,吞噬著僅有的夢。活著的孤獨城里,我沉溺在人間失格的世界無法自拔,那無足輕重的內核就是一滴水頹廢的源頭,無論流向何處,都不可能找到一個人和一棵樹,甚至是一粒塵埃。很久以后,我才發(fā)現(xiàn)外面有一只眼睛在注視著我,目鏡里的世界,是一塊光滑的平面,一處毫無黑色光芒的熾熱白夜。
滴答……滴答……我對著水龍頭逼仄的故事凝視半天,還沒看出所以然。
“你是誰?”我問著水滴里面和我同樣茫然失措的鏡像,頃刻間,那鏡像里的同類變得血肉模糊。
2020年7月25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