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逐夢(微小說)
一
黃昏,殘陽鋪水,落日熔金。天空,一群白鴿,排云直上。
每逢此時,青年樓里,總能聽到一聲幽幽長嘆:景是好景呀,奈何我不是這自由逐夢的鴿子?。?br />
發(fā)出這幽幽嘆息的,正是單位分配有好幾年的李秘書。
這李秘書,三十掛零,五短身材,白凈面皮,小眼睛。許是單位的風水好,才幾年,就把他給養(yǎng)得珠圓玉潤。
盡管長得有點著急,但學歷還是光鮮亮麗的,某名牌大學畢業(yè)。一來就分到黨辦,負責辦公室的接待和領導的講話材料,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李秘書也是鯤鵬展翅,大有上九天攬月舍我其誰,入溟海擒龍非我莫屬之氣概。
每天上班,端茶倒水,掃地抹桌,忙得不亦樂乎。
幾年過去,依舊不溫不火。
和李秘書一同進來的小年輕,嗷嗷嗷地都跑到他前面去了,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生長激素”。把個李秘書郁悶的,肝火上升,腎氣下行,失眠發(fā)禿。
李秘書憤于心,發(fā)于行,找領導傾訴衷腸,希望領導抬愛,推自己一把,給自己壓壓擔子。
領導波瀾不驚,說,小李呀,好好干,我們都會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
最后領導語重心長地提醒:你現(xiàn)在連個黨員還不是,就是提拔了也難以服眾呀。說得李秘書臉紅一陣白一陣,慷慨激昂地來,垂頭喪氣地回。
一語點醒夢中人。我要入黨!
李秘書經(jīng)過慎重思考,端坐、鋪紙,筆走驚龍,對照黨章找差距,剖析思想挖根源……一紙申請,洋洋灑灑三千余字。
申請上去,就像產(chǎn)婦難產(chǎn),只聽哇哇叫,不見孩子出。
一天,單位張榜,公布黨員考察對象。李秘書擠進人群,瞇起一線天眼,努力地逐字逐句找尋自己的名字。
“又名落孫山了!”李秘書心里一咯噔。臉色由白轉(zhuǎn)紅,又由紅變青,感覺明珠暗投,氣血上涌,憋出一句“這樣的人也可以入黨,我哪里比他差了?瞎了狗眼!”。
李秘書轉(zhuǎn)過身時,猛然發(fā)現(xiàn)王局從身邊飄過,臉上似乎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怪意味深長的。李秘書頭嗡嗡響,感覺有點冷。
第二天,李秘書沒來上班,聽說是病了。
再后來,發(fā)現(xiàn)李秘書多了一愛好――打麻將。
二
要說官場風云,大事小情,還有官場有個風吹草動、關系后臺,李秘書卻能拎得門門清。
小小縣城,哪個領導要提拔了,哪個官員要被紀檢請去“喝茶”了,誰誰誰的后面關系硬,哪家和哪家結(jié)為姻親……李秘書如數(shù)家珍,好像他是組織部長。
談論起來,胖胖的小臉上泛起層層微波,小眼睛擠兌成了比目魚。吐沫星子撒出一張張?zhí)炀W(wǎng),網(wǎng)住身邊那些似信還疑的閑人。
閑人們被李秘書的爆料感到新奇、興奮,專注而艷羨,然后帶著滿足地離開李秘書的“唾沫澡堂”。
李秘書也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被需要、被尊重,那種高高在上,飄入云端的感覺真好。
僅僅是一些和官場挨點邊的花邊新聞,小道消息,就已經(jīng)讓那些閑人們熱血噴涌,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想想那些在位子上的官員,又是一番怎樣的風景??!
李秘書這樣想著,忽然感覺自己也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他隱隱有種渴望……
當看客散去,李秘書依然還是他李秘書,他突然感覺有種悲涼,悄悄爬上了自己的心頭,感覺澀澀的。
偌大一辦公室,李秘書一臉蹙縮,滿腹心事:為什么自己向往的那扇門關得死死的?
是家里祖墳葬得不好?要不就是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或是自己和大神五行相沖犯克?
人在無助時候,總會生出許多臆想,李秘書就這么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辦公室電話鈴聲與李秘書的鼾聲,此起彼伏。
許是響聲有點大了,竟然把隔壁辦公室的小劉引出來了。
小劉,瘦高個子,比李秘書小三歲,也是名牌大學生。雖資歷尚淺,然業(yè)績不俗,獎杯、榮譽證書一大摞。整潔挺括的白襯衫扎進黑色的利朗皮帶里,越發(fā)顯得小伙子利索干練。小劉在單位手勤、筆勤、腳勤,再加上為人誠實憨厚,工作扎實肯干。文章寫來,繡口錦心。一些重要講話,領導喜歡讓小劉捉刀。慢慢地,李秘書清閑了許多。
小劉推醒還流著口水的李秘書,并告知王局電話催要一份材料。
從局辦回來,似醒非醒的李秘書,又思前想后,單位領導看不上自己,是不是可以走走上層路線?不是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嗎?
或許有戲,嗯,就這么辦!
李秘書覺得自己的決策很英明,給上面分管領導汪副縣長送送禮,走動走動。
真要實施,李秘書傻眼了。遍觀周遭親戚,盡是布衣平頭百姓;翻遍李氏族譜,竟然沒有一人為官。唉,怎么連個合適的引薦人也找不到。
不禁感慨自己的出身真好:根正苗紅,幾代貧農(nóng)。
李秘書“翻箱倒柜”,終于找到了一個和自己挨點邊的舅舅,據(jù)說,這個舅舅當年教過一位領導,而這位領導正是自己要找的領導。
李秘書在舅舅的引薦下,信心滿滿地提著煙酒拜訪了領導,然后又信心滿滿地回來,坐等著好事的降臨。
那晚他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坐在主席臺上,臺下黑壓壓的一片,模模糊糊地看到王局也在下面,還沖他諂笑……
“大獎”最終還是和李秘書擦肩而過。夢里的東西最終沒有成為現(xiàn)實。
李秘書感覺自己被耍了,逢人就說:這領導也沒什么鳥用,收了禮還不辦事!
旁人聽了,付之一笑,搖搖頭,走開了。
李秘書的麻將癮越來越大了,經(jīng)常半夜而歸,有時通宵不歸。
三
壓倒李秘書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只鴿子。
李秘書一直住在單位的青年樓,青年樓的對面就是局領導的別墅區(qū),紅墻黛瓦,翹角飛檐,偎紅疊翠。
單位王局喜歡養(yǎng)鴿,每天清晨,黃昏,總能看到王局家的鴿子翩翩而來又翩翩而去,這成了青年樓里單身狗們不可不看的“晴空一鴿排云上,直引詩情到碧霄”的風景。
每天黃昏,李秘書總要端一濃茶,佇立于陽臺上,在茶香氤氳里,馳騁胸懷。
一日,李秘書進得樓來,瞥見走廊盡頭,一只白鴿羽垂頭耷,臥于地上。
他大喜過望,一頓餓虎撲食,手到擒來。腦子里幻化出這只鴿子的各種弄法:烹、煎、蒸、煮、炸……然后配上蔥姜蒜,然后整幾個素菜,來碟花生米,走兩個革命的小酒,想著想著,胖乎乎的圓臉蕩起了雙槳。
很快,鮮活的鴿子就在李秘書生花妙手的捯飭下,一道美麗的風景成了桌上最璀璨的雕塑。
美酒佳肴,怎能獨享?
據(jù)說那天,李秘書呼朋引伴,推杯換盞。酒酣興起,一腳踏椅,一手持箸,舞于空中,瞇著小眼,并用客家口音吟誦起詩來。一會是李白的“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一會又是蘇軾的“左牽黃,右擎蒼,老夫聊發(fā)少年狂”,最后連七歲童子王勃的“鵝鵝鵝,曲項向天歌”也沒逃出他的荼毒。
據(jù)說那天,鴿子的香氣都飄到對面別墅區(qū)了。
俗話說,天狂必有雨,人狂禍來行。
次日,李秘書感覺辦公室氣氛不對,一個個怪怪地看著他卻不語。正納悶時,隔壁辦公室的小劉過來,輕聲告訴他:王局找你呢!
從王局辦公室出來時,李秘書的腦袋嗡嗡作響。
“小李呀,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壓力?年輕人有點情緒,可以理解的,單位考慮到你的實際情況,正要給你減減壓,關心員工也是我們領導應該做的嘛?;厝グ压ぷ鹘唤右幌拢哟蛯懖牧系墓ぷ饕院笞屝⑷プ?,你放松放松?!?br />
王局面帶微笑,關懷有加的話語直入耳鼓。
后來,聽說,王局長家的鴿子那天少了一只。
再后來,看到李秘書時,是一個細雨蒙蒙的黃昏。李秘書身形消瘦,貌似減了肥,魂魄也好像被度了去了,眼神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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