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歸】幻境(散文)
清晨起,趕一群牛,踩在雪山下。雪白一樣的江山,像極了衣袂飄飄的陌上君子。他高潔的品質(zhì)正映襯著牧民們的牛群,厚重的氈袍供奉著高原上的平安喜樂,轉(zhuǎn)經(jīng)筒在牛群里烘起的塵土中仿佛呢喃著一個王朝的經(jīng)文。天賜給神山一位詩人,面若圣蓮,是釋迦牟尼的樣子,他以江山的浩蕩,盛滿疆土之上的詩文,流過寒冬的冰河,到達(dá)圣湖。
山河孿生,天塹一線匯聚至開闊無垠總有自然的講究。經(jīng)年歲月,乾坤更替,我眼前的山已不是從前的樣子,也不會是以后的樣子,攜流云輾轉(zhuǎn)其間,落雪成白,這不是成就了許多的信仰么?牛在雪山下,人在朝圣中。人學(xué)著牛的樣子四肢匍匐,一起一落就讓歷史厚重了起來。誰也不敢小瞧了這君子,他滿腹經(jīng)學(xué),教化子民,從炎涼荒漠走出了盛世香火。我只在山河間眺望,流云也只是此刻的流云,攜我一去,萬千愁苦海已然忘了。
無人之巔下,信徒朝拜便有了神祗的煙火氣,碎石鋪路小道縱縱橫橫。太陽光穿透蔚藍(lán)晴空直達(dá)圣殿,神佛慧眼,信仰更加有了去處。雪峰之間那處坳地,巨石壘砌城墻的地方,有牧羊的氈袍,他擁有一群牛,哞聲緩緩,人間世流露而來。他胸前還掛著天珠,手中緊握轉(zhuǎn)經(jīng)筒,昂首站在廢石前,轉(zhuǎn)動著經(jīng)輪。龍樹菩薩若知,亦當(dāng)雙手合十,人間何世?絕頂之上,已出塵去了。
佛已成佛,煙火氣,紅塵離歡悲苦不再緊要,大徹大悟了。我還記念著牛群,牧羊的氈袍,苦難總會留給看似笨拙的生靈。牛是笨拙的,氈袍褪在那里毫無靈魂可道,悲天憫人,只天人而已,牛還是要被屠宰祭上神壇的。殘忍又可憐的信徒和牛群,是放下屠刀念無數(shù)遍經(jīng)都超脫不了的,于是有人瘋了,日日酗酒。大家看著他瘋了,便真的以為他瘋了,接過他的屠刀,繼續(xù)向牛群而去了。清晨趕一群牛,踩在雪山下,我和這極樂天,是兩個不能逾越的世界。
人間多苦難,像君子出恭也是丑態(tài)一件,完了他能飄拂去了。佛為粉飾信仰和太平派了詩人而來,口吐人言皆為神佛樂、男女樂、兒孫樂。他還未體嘗五臟六腑的痛徹,還帶著紅墻之內(nèi)的枷鎖。一日他出得紅墻外,從神界走向大街深處,浮華脈絡(luò),秀色餐食,他的筆鋒變了,所寫盡是相思愁苦,萬海愁情,喚來警幻也不能解的東西。神都叫他辜負(fù),詩人從此流落了。
我親近這不見邊際的浩瀚星辰,下凡在波紋漣漪的水上,日月從遠(yuǎn)方的峰闕處升起,清冷的光拒我于千里萬里,比水上星辰更為孤傲。我追逐夢幻,如鏡花水月一碰即散的幻覺,大可不必為我神經(jīng)的想法勞神,這如百里紅妝終究散去的孤獨(dú),如天下筵席聚聚散散的凄清一樣,皆是世間來來往往的俗事。人人皆在夢幻中過活,恰湖上星辰迭起,墜落其間,捧起一首首詩人遺落的詞作,念一句,那一世罷了。已隨寒風(fēng)飄去,碎成暮年老翁,日月皆不可見,星辰皆為虛幻。生命,將在這里終結(jié)。
直到后來,再次踏上一片祥和的土地,盛滿詩的酒器散漫在荒道旁。詩人和瘋瘋癲癲的酒鬼并列在大地上,狂風(fēng)裹亂,斜陽古道,神也沒落了。那群弒殺的屠夫依舊穿梭于高原和村落間,鮮紅色在裸露的風(fēng)化巖上醒目地張揚(yáng)著,凝固著的靈魂再也走不出去了。他們早已忘記了不能超脫而日日酗酒的信徒,忘不忘有什么所謂呢?這些人不過是粗魯?shù)娜耍⒉幌嘈攀裁匆蚬?,如此有了一種假象:他們更加肆意地活著,無所顧忌。
灰暗的天空下藏著無盡的彷徨,禿鷲長去的雪山上黑云彌漫,巖石上刻著的一座座小小的神正在斑駁中脫落,天梯正在墜落,無人再吟誦那個佛國的史詩。我從流云跌落,感受著現(xiàn)世的信仰崩塌,小樓東風(fēng)總不襯此刻的心情,唯向荒漠烈酒一杯,才能召喚逝去的詩人回來,再將山河回轉(zhuǎn)才是。
晨鐘從耳邊傳來,像是回音了很久的樣子。此刻心底一片愁海,鐘聲激蕩,一時嘔吐不止,天旋地轉(zhuǎn)。繼而就有金光穿透云頂覆在雪山上,佛殿輝煌。詩人從天而來,刻滿詩文的紙化為風(fēng)馬旗飄在砂石堆砌的神壇上。風(fēng),將是大鐘的信使,會將這終結(jié)又重生的故事帶向詩人誕生的地方。
2020.9.22于平峰鎮(zhèn)(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