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坐在父親肩頭，遠朓峻秀挺拔的關(guān)山雪峰，那么美麗而又那么遙遠。那時我和父親的距離很近、很近，高大魁梧的父親，就是我童年的“山”，我和父親形影不離，我躲在父親的“山”下，無憂無慮。
　　 再后來，我卻是橫隔在我和父親之間的“山”。我和父親在一起的日子，少之又少，我們的距離越來越大，我在山的這頭，父親在山的那頭。天邊飄散的云朵是父親深情的牽掛，我游離在牽掛之外，過得忙忙碌碌。
　　 和父親一起的日子里，總覺的他是那么的平常，平常得什么大事也辦不了，平常得被村里的人瞧不起。但我記得離開家時，我高聲對瞧不起父親的人大喊：“你們永遠都不會成為這樣的父親！”
　　 誰知，到了我當爸爸的時候，又和父親的距離越來越遠，一年半載才難得見上一面。
　　 父親常常在電話里念叨讓我回去，我總嫌他煩，沒好氣地回復(fù)他：“我這么忙，既要工作賺錢，又要培養(yǎng)兒子。費時又費力，我和媳婦忙得焦頭爛額，哪有時間回家呀？等有時間再說吧?！?br />　　 父親“唉——”地嘆息一聲，就掛了電話。
　　 前段時間，我回老家了。路過廢品收購站，見到父親時，我整個人都崩潰了。當時父親穿著洗得發(fā)灰的藍衣褲，艱難地推著一輛舊自行車，車上綁著滿滿的破東爛西，就在收購站門口不遠處的上坡路上，摔倒在路邊，一車破東爛西壓在他身上，路上有汽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父親掙扎幾次也沒推開壓在他身上的自行車。我立即停住車，跑過馬路，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車連人一起扶起時，父親看了看我，低著頭問我：“你回來了？回家里去了沒有？”
　　 我回答：“我剛走到這里，還沒到家?！?br />　　 我整理好破東爛西，重新綁好，推著自行車，陪父親走近廢品站門口，父親果斷伸出手攔住我，說：“你就不要進去了。你在這里等我，一會兒我就出來，我們一起回家?！比缓笏麖奈沂掷锝舆^自行車，推著自行車進收購站的大門，我看著父親滿頭的白發(fā)，忽然哽咽，那個滿頭青絲的父親，不見了，已經(jīng)消逝在歲月的風塵里了。我看著父親逐漸走遠的背影，那不是披星戴月、翻山越嶺二百多里路，用自行車馱回糧食，洋芋，大白菜，讓一家十多口人，在糧食緊張的六十年代，也沒斷過吃食的父親么？我的思緒還未從回憶當年父親勇于擔當?shù)臅r刻里走出來，父親已經(jīng)笑盈盈地重新站在我的面前，他手里攥著零錢，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看著我說：“今天賣得不少呢！一百多塊，夠這個月的茶葉錢了，走，咱們回家！”
　　 我回答他：“不知道你人摔得是輕是重？你還笑得岀來，心真大呀！我的老先人！”
　　 我們一起騎車回家，父親很高興，一會兒說起東家蓋了房，一會兒又說起西家發(fā)了財；又高興地說大姐的孩子，學(xué)習(xí)如何好，如何聽老師的話……我也被父親興奮的情緒所感染，一進家門，我就扶父親坐下，問他：“你缺吃少穿了？還是缺那點錢了？今天你摔倒，幸虧遇見了我，如果沒人，你怎么辦？”
　　 父親淡然一笑，回復(fù)我：“我知道，你和你姐姐，哥哥，還有你媽媽都不希望我這樣做。今天你媽就把我的自行車藏了，我給找見了，誰曾想又讓你給看見了。我也知道，撿破爛，別人會說閑話。你們臉上掛不住，可是生命在于運動。我的好幾個老伙計，退休之后，大門不岀二門不邁。打麻將、海吃、海喝，這倒好，短短幾年就半身偏癱、糖尿病，有人早早就把“糧本”交了。到閻王殿里報到去了。我，隨便撿點破爛，一來是換點茶葉錢，二來活動活動身體；還能多活幾年，能吃、能喝，沒什么大病，不進醫(yī)院，你們不也負擔輕點？等你們一個個把娃娃都安排好了。我也就心滿意足地去閻王殿報到了。“
　　 晚上，我燒了一盆洗腳水，拉過父親坐下來，給他洗腳。我看見父親小腿肚上一道深深的劃傷傷痕，我指著傷痕問父親：“爸，你這個傷口，咋弄的？”
　　 父親蠕動著嘴唇半天，才難為情地回答：“你大姐生病時，我去山上砍柴，存她家要用的柴火，結(jié)果在山上，沒留神一腳踩空，摔下坡時，被斜茬口的樹樁劃傷的，衛(wèi)生院沒給縫好，就這樣了。”我長呼了一口氣。又摸著父親腳指上發(fā)硬的老繭，一時心潮起伏，這個別人眼里的平常人，甚至瞧不起的人就是我的父親，他用雄偉的身軀，頂起了我的漫長求學(xué)之路，直到我學(xué)有所成；頂起了姐姐們的長大成人，風光嫁人；老了，還在為兒女著想，打算。面對這樣的父親，我頓時凝噎無語！悄悄地抹了眼淚！
　　 第二天一大清早，聽說我要走，在門口踱來踱去的父親，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念叼著：“板凳沒捂熱又要走了，還不如不回來！走過場，又要隔到山那邊去了?！?br />　　 我解釋：“為了家，為了孩子，只能這樣了呀！”
　　 我腳步邁出門檻的那一刻，父親又叮嚀：“記著兒子，離家再遠，也不管你多苦多累，人倒下了可以扶起，心倒下了，可就扶不起了。記著遠方永遠有你的父親”聽著父親的聲音，我停住了腳步，很想回身抱抱父親，可此時此刻淚水已經(jīng)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頂著淚眼走出家門，心里，父親重如山！我深刻記住了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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