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雄是云南省第一人口大縣，中國貧困人口最多的一個縣，也是中國百萬人口大縣之一。說起鎮(zhèn)雄，平時僅對鎮(zhèn)雄的酸菜紅豆湯、酸湯豬腳情有獨鐘。鎮(zhèn)雄人常說“三天不吃酸，走路打撈川”“只要感情在，天天吃酸菜”，此為鎮(zhèn)雄一絕，也算是鎮(zhèn)雄人的酸菜紅豆湯情結(jié)。說實話，多年前，除了酸菜紅豆湯之類，對鎮(zhèn)雄這個地方還真沒什么好感，貧窮，落后，閉塞，自然環(huán)境惡劣，社會環(huán)境也較差，是一個“窮山惡水多刁民”的地方。
　　 幾天前，市文聯(lián)組織5名作家、5名攝影家采風組乘中巴深入鎮(zhèn)雄鹽源鎮(zhèn)開展以“鹽源脫貧攻堅”為主題的文學、攝影創(chuàng)作采風。幾天時間，我們走訪了鎮(zhèn)雄鹽源鎮(zhèn)倉海、付家寨、鐵爐、杉樹坪、木歪、干河、鹽溪等村寨的卡戶村民及合作社，主要了解村民的吃、穿、住，教育、醫(yī)療、經(jīng)濟等情況。鎮(zhèn)雄鹽源給我們感覺一切都是新的，不是像以前那么可怕，生存環(huán)境確實惡劣，但窮山惡水也出美景，出良民，出信仰。我們感覺到的是什么才叫真正的大山大水，是村民的勤勞、憨厚、淳樸、厚道，是他們對山水，對自然萬物的敬畏。我們更感覺到當?shù)馗骷夵h委政府、駐村工作隊員脫貧攻堅工作的艱辛與不易，啃下了貧困這塊“硬骨頭”。
　　
　　 一、懸崖下面有人家
　　 地處革命老區(qū)的鹽源鎮(zhèn)位于鎮(zhèn)雄縣境內(nèi)西北部，山巒起伏，溝壑縱橫，屬于國家級深度貧困鄉(xiāng)鎮(zhèn)。其地名源于過去曾有過用天然鹽水熬鹽的歷史，據(jù)說，現(xiàn)在鹽溪村的鹽溪河還有幾口古鹽井。一口古鹽井也是有朝代的，留下來就沒有改變，只是鹽溪河的水沒有，或干涸，或暴漲。
　　 鹽源的村民除了極少數(shù)的三五家人住在陡峭的半山腰上或者山頂上，成為天空的一部分之外，村民們總是把一個村莊、一個寨子依山而建，或者放在山澗的小盆地上，一邊是杉木溫柔的細語，一邊是河水略帶幾分暴躁的訓(xùn)誡，也許，躲在寂靜的瓦房里也時刻可以傾聽河流的吟唱、萬物的喧囂。
　　 在鹽溪村，鹽溪河不遠處有一個接近于九十度的懸崖，懸崖腳下曾住過幾戶人家，這算是一個例外。石木結(jié)構(gòu)的住房東倒西歪，低矮、破舊，村民現(xiàn)在都已易地搬遷，僅剩下一個廢墟。據(jù)村民介紹，以前他們這里確實很窮，沒有多少經(jīng)濟來源，只能種點苞谷、洋芋。一頭牛，一個犁鏵，基本上是男人們命中注定的事。男的，女的，一生都交給了土地。為了生存，哪怕僅僅是個從蛇皮口袋滾出的洋芋，做家具剩下的一塊木板，懸崖上掉下的一塊石頭，也要奮力撲上前去，如山鷹一樣，兩眼放光，時刻警戒著他人的爭搶。
　　 遠遠望去，這地方本來就不是適宜居住的地方。一小塊平地，千多個平方，前面陡坡，后面巖石，上面巖石，左右也是巖石。走近，恰好遇到一位在這里住了幾十年的老婦人，她說，我們住了幾代人，還真不想離開這老房子，哪怕一塊牛毛氈、一根椽子，一個背籮，一塊木板，一雙舊鞋一片瓦，都覺得不舍。現(xiàn)在幾家人和兒子一家都搬進縣城，住進了政府規(guī)劃的安置小區(qū)，孫子孫女都在城里讀書，兒子他們打工，一天一兩百塊錢沒問題。老婦人欲語又止，我們分明看到她一絲絲懷舊情愫，一絲傷感略過眼角，也有陽光照在臉上的燦爛。
　　 對于過去這么一個貧困的地方，如何在貧困中生存是一門藝術(shù)。在一個村莊，活著的，剛死去的，誰都知道你是誰。女孩，出去就不想回來，不知做了誰的新娘。男孩，出去幾天就想回來，守住一座山。
　　 我們打開相機，像刑偵隊員一樣，仔仔細細地搜尋著這廢墟里所承載的過去。兩棵樹之間拉一段鐵絲，就可以晾衣服，墻壁上敲幾顆鐵釘就可以掛東西，打一個石缸、石槽，就可以裝水、喂豬。石頭，從懸崖上落下來，就再也沒有上去，壘砌一個廁所，一個豬圈，一個雞圈鴨圈?；蛘?，用來打個簡易的爐灶，取代低矮的火塘。樹枝，從山坡上砍回來，就再也沒有生長，晾干，用來作為生火的燃料，蕩起一縷炊煙，熏黑了墻壁，也熏黑了懸崖。吃了晚飯，幾個孩子趴在窗前，伸出半個腦袋，窺視窗外的世界，看森林，看星星，看山尖的一輪皓月，看夜鶯鳴叫著飛越河流，飛過山林。剩下的事情就是一燈如豆。再后來，一盞15瓦的電燈，暗淡地發(fā)出一點點光。石墻是黑的，菩薩是黑的，人影是黑的，山風也是黑的。一家人和一條狗守候在石頭壘砌而成的房間里，或穿針引線，或閑言碎語，方言連著石壁，有點回音，有點悠閑，可沒有一絲一毫的浪漫。
　　
　　 二、橫空出世的古神樹
　　 鹽源的世界是植物的，也是動物的。出乎我們的想象，鹽源國土面積164平方千米，最高海拔1762米，最低海拔680米。這里海拔落差大，適宜多種植物葳蕤生長，森林覆蓋率64%，比其他部分鄉(xiāng)鎮(zhèn)低一點。但車子行駛在陡峭的盤山公路上，我們看到的卻到處是種類繁多的森林樹種，奇山異水，茂林修竹。山澗云霧繚繞，似真似幻，仙境一般。難怪貴州索瑪花旅游開發(fā)有限公司去年曾到鹽源鎮(zhèn)鹽溪村古鹽井、鹽溪河、一線天峽谷風光等地實地考察旅游開發(fā)項目。
　　 水是竹的情人，有水之處就有竹，沒有水的地方也有竹。只要土層深厚，疏松濕潤的地方都有竹。在政府的支持下，每個村組，家家戶戶的荒地都用來種植金佛山方竹，山腰上，遠遠望去，“小小青竹苗，致富大產(chǎn)業(yè)”幾個大字在叢林中格外醒目。山風拂來，形若湖泊中的蘆葦，搖曳蕩漾，姿態(tài)萬千。竹葉喧嘩，如百鳥齊鳴，日光到處，光影斑駁陸離，絕非現(xiàn)代派畫師能繪出的形神，很適合古之仙客高士在此居隱養(yǎng)性修身。金佛山方竹竹筍質(zhì)地晶瑩、筍肉肥厚、味美鮮嫩，價格也不菲，有“竹類之冠”的美譽。金佛山方竹一般是三四月開花，五月之前種子成熟就可以采摘，是山區(qū)脫貧致富的一個好項目。林區(qū)深處，多百年參天的杉木，還有不少金絲楠、紅豆杉、銀杏等珍貴樹種，有野山羊、野豬、猴子、豪豬等野生動物。
　　 原始乃大，自然乃大。森林大了，就什么鳥都有。畫眉、斑鳩、麻雀、鸚鵡、老鷹、烏鴉、喜鵲、野雞，綠色天堂，群鳥和鳴；森林大了，就有了大蛇藏身的洞穴，松鼠采食的松果，猴子嬉鬧的叢林……
　　 在一片叢林中，往往會有特別高大、峻拔的樹木存在。印象最深的，還是鹽源鎮(zhèn)滄海村一株巨大的金絲楠木。大概是上點年紀的人都喜歡一些稀少、珍貴而極具滄桑感的東西吧，比如太行崖柏、小葉紫檀、越南黃花梨之類的，所以，對于金絲楠木已早有了解，甚至還曾經(jīng)幾百元買過一對花瓶。那金黃的色澤，細密的紋理，自然的形態(tài)，如行云流水，靜謐而清澈，尊貴而高雅，立體感十足，讓人難以抗拒，堪稱集天地精華的神物。
　　 金絲楠木是中國特有的珍貴木材，原稱“楨楠”，是一種比較罕見的植物。其生長環(huán)境十分苛刻，不是隨便去一個地方，隨便爬一座大山就可以找到的。而鹽源鎮(zhèn)滄海村的這棵金絲楠木恰好生長于海拔1000米左右，四周森林密布的一個小村子里，比村里灰白相間的三層小洋樓高出許多，大樹根部需五六個大人伸開雙臂才能圍過來，陽光從樹冠的縫隙中灑下來，光與影組成一幅美妙的畫面，成為村里千年來最美的一道風景。
　　 村民說，此樹已有三千至五千年以上樹齡，是國家二級保護植物，多年來，沒誰敢動它一枝一葉。實際上，幾百年前，滄海百姓就像對待其他生靈一樣，給予了這棵樹以生存的權(quán)力，樹干通直，枝繁葉茂，與風雨相伴，與日月同光。《管子》說，“有虞之王……封土為社”。一棵樹，就是一個站著的靈魂，就是一個社，可以稱之為樹社，一種原始狀態(tài)的社?！肚f子》記載：“匠石之齊，至于曲轅，見櫟社樹?！鼻疑缍际锹短斓?，有社必有叢林，以求與天地溝通時，達天地之氣，更顯示人對天地自然的敬畏。所以，這棵神樹上還掛滿了紅布條，寄托著村民們祭祀天地，溝通神靈、祈福消災(zāi)的愿望。據(jù)附近村民說，這種幾千年的金絲楠木在貴州、四川也有，鎮(zhèn)雄其他鄉(xiāng)鎮(zhèn)也有，不止一兩株呢。
　　
　　 三、走出叢林
　　 高寒山區(qū)的鹽源鎮(zhèn)，各村組幾乎都分布在叢林、溝壑之中，雖然山高坡陡、土地貧瘠，但見綠樹環(huán)繞的村莊格外醒目，還有部分兩三層的小洋樓。山再高，也擋不住清風的吟唱。路再陡，也割不斷與外界的情愫。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其實，這里的一方水土很難養(yǎng)活一方人。過去，這些“山咔咔”里的村民都是“看天吃飯”“看天吃水”，人居環(huán)境較差，又破又爛，又臟又臭，不少村組甚至不通公路。孩子上學讀書要帶上幾個洋芋跑幾公里山路，不少孩子讀完小學就輟學在家，或者外出打工。老人偶爾生病、摔傷什么的，更是很難送到大醫(yī)院去，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而現(xiàn)在，實在無法生存的地方，不安全的地方，約三分之一村民都搬出了大山，挪窮窩又換窮業(yè)。學校面貌也煥然一新，只要有一所學校，就有學生營養(yǎng)餐，就有一面五星紅旗高高飄揚。無論你走到那個村組，那家卡戶，都有幾間安全房，門前房后，屋里屋外都打掃的干干凈凈，家家戶戶安裝了自來水。像過年一樣，紅紅的對聯(lián)，紅紅的窗花，紅紅的辣椒，紅紅的日子。幾乎每個村子都有幾株柿子樹，冬日，在暖陽的照耀下，一簇簇、一叢叢，紅的像火，像霞，像燈籠。我們生活在城里的人覺得甚是稀奇，村民們則不再為幾個錢摘去集市出售，一直養(yǎng)在樹上，等鳥雀嘰嘰喳喳地來啄食，等冬天的小雪，要是下點小雪，光禿禿的樹枝上掛幾個火紅的柿子，紅白相間，給冬天帶來一抹亮色，更是別有一番詩意。
　　 鹽源鎮(zhèn)結(jié)合當?shù)刈匀坏乩項l件和土地資源實際，全面推行“黨支部+合作社+農(nóng)戶”模式，產(chǎn)業(yè)組織化率已達100%。同時，采取種養(yǎng)殖業(yè)相結(jié)合的方式，實行退耕還林，除了種植5000畝左右的金佛山方竹，還有辣椒、枇杷、土豆、果桑、蜂蜜、羊肚菌等產(chǎn)業(yè)。在木歪元坪村民組，我們在付副書記及張副鎮(zhèn)長的引導(dǎo)下，找到種植戶帶頭人文澤熙，五十多歲模樣，精神矍鑠，善于言談，給我們詳細介紹了重樓種植的技術(shù)。
　　 他說，他把家里的、兄弟的地都用來搞種植業(yè)。不僅種植了近十畝重樓，還有五畝白芨，村里大多數(shù)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剩下的幾十個上年紀的，平時都要請30多個卡戶村民來進行田間管理，挖溝，拔草，鋪膜，下苗，澆水，施肥，什么活都能干，每人每天付給他們120元，一年需付出十幾萬元。付副書記說：“鹽源的產(chǎn)業(yè)化種植主要就在于把資金變股金，農(nóng)民變股民，村民參與產(chǎn)業(yè)分紅。同時，也解決了部分村民的勞動力就業(yè)問題?！背鲇诤闷?，或者是職業(yè)習慣，我們又走進種植戶文澤熙家里，竟然在堂屋的地面上還堆放著兩千多斤優(yōu)質(zhì)天麻，住房后面是一個魚塘，側(cè)面是一個簡易的養(yǎng)牛場。沒想到，這個文澤熙在個“山咔咔”里還真有幾把刷子。
　　
　　 四、在鹽源的藍天下
　　 我們的車子緩慢地行駛在陡峭的山路上，從鹽源出發(fā)，翻過一座山又一座山，甘河村就到了。甘河村是我們行程中的最后一站，兩位扶貧干部和我們一起走到徐翠家里，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坐在屋檐下曬太陽，看見我們八九個人客人，他便急忙起來讓座。原來，這位頭發(fā)蒼白的老人并不是高翠和她丈夫的親爺爺，而是單獨一個人生活在對面的山溝溝里，生活起居極為不便。十多年前，不到二十歲的高翠和丈夫就把他接到家里來就像自己的親爺爺一樣贍養(yǎng)，吃喝拉撒，天天都要打理，兒子在芒部中學讀高中，丈夫在廣東打工，每個月按時打錢來維持一家4口人的生活開支。高翠被老人和孩子牢牢地鎖在家里，好在政府、駐村干部特別關(guān)心，給了三萬元住房補助，修建了幾間新房，還真的是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住。
　　 剛從高翠家出來，我們就遇到了一位七十多歲的卡戶岳光榮，熱情地把我們要請到他家里，老人和老伴年紀雖大，門牙都掉了幾顆，但氣色不錯。還未進屋，老人就站在房檐下，在雞鳴狗叫聲中，絮絮叨叨地給我們講述他的光榮歷史、他的坎坷命運，講兒子兒媳如何致富，以及他兒孫滿堂，生活幸福的現(xiàn)狀。聲音洪亮，語言樸實，且風趣、幽默。走進屋子，家里沙發(fā)、床鋪也收拾的干干凈凈，窗明幾凈。桌子上還擺放了幾本舊書，基本上是地理學方面的，最顯眼的是兩本習近平總書記的系列講話讀本。當我們問及總書記的講話之時，老人說：“我還想有一本習近平總書記十九屆五中全會的講話呢?！?br />　　 臨走時，岳光榮老人和老伴蘇克美怎么說都送給我們每人一瓶飲料，而且檢查到每一輛車，每一個人是否都有。然后一邊向我們揮手致意，一邊饒有風趣地說：“你們來檢查我家的情況，我也要檢查一下你們的情況，這水，一瓶都不能少?！?br />　　 返程路上，駐村工作人員告訴我們，今年年底昭通到鎮(zhèn)雄高速修通后，現(xiàn)在走5個小時的路，最多2個小時可以到達?！白叱龃笊健笔擎?zhèn)雄人祖祖輩輩的夙愿，未實現(xiàn)的夙愿現(xiàn)在已經(jīng)實現(xiàn)，未消除的貧困現(xiàn)在已經(jīng)消除。
　　 鹽源的天空如此的遼闊，又如此的湛藍。透過車窗，村子里的小孩子們無憂無慮地在外面玩耍，看上去并沒有孤獨的困擾；公路兩旁，身穿校服的學生會恭敬地、大方地向每一輛車的駕駛員行隊禮；大人們都在忙著做自己的事情，小販會和你開玩笑閑聊，甚至有人主動邀請你到他家做客，熱情地端茶款待。學校、醫(yī)院、鄉(xiāng)村道路、橋梁、公租房、集鎮(zhèn)建設(shè)都煥然一新，綠樹成蔭，整潔美觀，別墅式聯(lián)棟住房安靜舒適，新集鎮(zhèn)規(guī)范有序，“一園三館”點綴其中，極具現(xiàn)代氣息，鹽源確實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幾天時間，在鹽源的藍天下，森林里長滿了童話，鳥獸有枝可依。我們看到了過去貧困的鹽源和現(xiàn)在摘除貧困的鹽源；看到了村子里走村串戶，伏身促膝那一行行艱辛的腳?。灰部吹搅艘粋€個產(chǎn)業(yè)園區(qū)，一串串房頂?shù)拇罄?，一行行鮮紅的標語，一片片茂密的森林，一個個卡戶幸福的微笑，以及那些站在樹上想飛的鳥。
　　 在中國地圖上，鎮(zhèn)雄，也許只是一棵樹，枝繁葉茂，充滿生機。鹽源鎮(zhèn)，也許只是一個枝條，一片樹葉。翠綠、淺黃、金黃、暗紅，悠然、輕盈、安詳，經(jīng)絡(luò)清晰，脈弦宛然，一切都在悄悄地發(fā)生著、變化著。從清晨到傍晚，從黃昏到拂曉，只要有風，它就會輕輕地擺動、飛舞，演繹著秋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