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人們常說溫室效應，由于碳排放過度、人類活動范圍無限擴張、地球不堪重負、雪峰消融、冰山崩塌。氣候好像有些趨暖，總覺得兒時的冬天，比現(xiàn)在冷。
　　 我們這里，小時候的冬天，那才叫嚴酷的寒冬。記得放寒假時，坐在反過來的板凳上，后面同學一推，“呲”一聲，溜出去好遠。
　　 科學地說，那時冬天比現(xiàn)在冷是事實，以河里結冰能行人為依據(jù)?，F(xiàn)在，多少年不見冰凍封河，更別說行人在冰上玩耍了。但另一方面，那時感覺特別冷，很大原因是因為身上缺少衣服，肚里少了食物。我們不能像魯迅筆下的九斤老太，她不說自己年歲大了，牙口不好，只一味單方面抱冤現(xiàn)在的豆子硬。
　　 窮有窮辦法，冷有冷對策。我上學的路旁，有間生產(chǎn)隊的牛屋，那是我上學時每趟必攏的驛點。
　　 早上，頂著凜冽的西北風，一口氣跑到牛屋，草簾子一掀，整個人立即被暖氣，煙氣，牛騷氣包裹了。透過煙霧，發(fā)現(xiàn)火塘邊已有人捷足先豋。遂扯一把豆萁，靠火塘坐下，打兩哈哈，伸出雙臂，先烘烘手。冰冷的身子被塘火一烤，抖了兩寒戰(zhàn)，渾身是滿滿的舒坦。
　　 屋角處，兩頭牛安靜地臥在軟草上。偌大的身軀，仿佛都停滯了，只有寬而黑的嘴在不停地磨動著。大厚嘴唇下，掛著一團濃濃的白沫。對我們的到來與離去，視若無物，甚或是眼睛也一直瞇閉著，無動于衷。
　　 有時，我們烤暖了，開始嘻戲時，看牛的李二爹爹吩咐了。朝著我說：“小三子，你勁大，和二喜子把牛尿倒了。”盛牛尿的是一只大木盆子，上面有柄。一泡牛尿加木盆，確也不輕。我端盆子，二喜子掀門簾。剛出門沒走二步，手一揚，盆一傾，立馬回頭，二喜子還在支著門簾。李二爹爹笑著嗔怪道：“你怎等得及出門的，門口騷死了?！蔽易炖锟鋸埖卮蛄藘蓚€抖，上下牙一磕碰，脖子縮一縮，頭搖兩搖，身子哆嗦了一下，一屁股又坐上了豆萁。李二爹爹總是說一句：“看樣子，外面雁頭凍掉下來了?！?br />　　 飯店不是躲雨處?？纯磿r辰差不多了，我們幾個小男生，像沖過敵人封鎖線，亦像短跑運動員聽到發(fā)令槍響，大家喊：“一二三”“呼”地一頭沖出了牛屋。
　　 那時農村小學校，上、下午各兩節(jié)課。學生出勤率么，大好天氣最多打9折。刮風減半，下雨全無。上課時間也有彈性。老師有時問問小班長：“人到多少了？”
　　 回答說：“差不多了?！?br />　　 “好。搖搖手鈴上課?！?br />　　 上課么，大家仰著頭，直著嗓子，跟著老師朗誦：“大小多少，上下來去。”
　　 記得又過一學期，開始念：“一群大雁向南飛，一會兒飛成個一字，一會兒飛成個人字?！?br />　　 冬天了，跟著讀寒號鳥：“哆嚕嚕，哆嚕嚕，寒風凍死我，明天就壘窩?！?br />　　 俗話說，小和尚念經(jīng)，有口無心。我有時念變了調：“哆嚕嚕，哆嚕嚕，身上冷，肚子餓，一心盼下課?！?br />　　 下課了，搶上廁所撒尿。冷尿餓屁么，天冷尿就多。未趕上剎好褲子，膝蓋一彎，兩手將腿一捧，喊一聲：“斗雞了，誰敢上？”
　　 那時冬天，下課后教室門前操場上，主演兩節(jié)目：男生斗雞，擠麻油。女生跳繩，踢毽子。
　　 斗雞，是小男子漢們的專業(yè)游戲。只見操場上，一對一對，兩個一團。就像《動物世界》里發(fā)情期的公羚羊，不斗出個主兒不會罷休。斗雞，是兩個雄性的對撞，是力與力的較量。特別是兩個實力彼此，幾輪纏斗下來沒分勝負的。在大家的鼓勵吶喊下，吸引了女生的圍觀，那么就有好戲瞧了。雖說那個年齡，未見得有多少荷爾蒙在起作用，但雄性的爭強斗勝是天生的。在異性面前，會無意識地更逞強些。比拼的兩個人，此時確似兩頭小牯子牛。像小人書里說的，敵對雙方的將軍，騎在馬上，揮舞著兵器，兩腿一夾，拍馬而來。照面后“啪啪啪”，不見分曉。韁繩一兜，沖轉一圈，又是一個回合。此時，兩人“蹬蹬蹬”，兜一圈子，連后正面對沖而來，兩個膝蓋“咚”地一撞，沒見高下?！暗诺拧?，退兩步，接著迎頭再“蹬蹬蹬”“咚”，又是一聲更猛烈的碰撞。直到一方敗下陣來。有時，兩個人正斗的難分難解，上課鈴響了，掃興。兩人互相不服氣，約好，下課再接著。接著就接著，誰怕誰吆。
　　 斗雞，體魄實力是硬道理，但也有例外的。有個張小昌，人長的很壯實，王二春長的單薄。他們倆斗雞，按正規(guī)比賽規(guī)則，不是在一個級別上。但是，每次比拼，卻常常是王二春贏得多。王二春憑身輕靈活，巧斗不硬斗?？此苾扇藳_上來了，張小昌抬高膝蓋，一個泰山壓頂，王二春在對方膝蓋錘下的瞬間，腰一扭，膝蓋方向來個90度轉向，背一弓，人向前一個袋鼠跳，正面讓出空檔。張小昌一錘落空，人沖出去幾步，一個趄趔，雙腳落地。大伙“吆”地一聲，張小昌氣得牙癢。有時，張小昌來個霸王舉鼎，八仙掀桌。就是憑力氣大優(yōu)勢，將膝蓋從對方膝蓋下面猛地捧起，欲將對方掀翻。王二春是棋高一著，在下面膝蓋剛觸及時，猛地一轉身，金蟬脫殼。張小昌用力過猛，失去重心，自己卻摔個仰巴叉。
　　 斗雞是單兵格斗，而擠麻油是集體力量。
　　 下課時，有人倚著兩個教室的墻中間喊：“擠麻油啊，來遲沒油了?！绷⒓?，有人迎著，側面貼墻。開始兩人，隨即兩邊接上了長龍。有時，兩間教室的墻前擠滿了人。兩邊的人鉚足了勁，扯圓了喉嚨，吶喊聲嚇得屋脊坡上嗮太陽的麻雀都四散而飛。老師也不過問，有時看著發(fā)笑。學生看到老師的好臉色，越發(fā)更加抖活，起勁。擠冒了，扭頭跑到龍尾上接著再擠。
　　 擠麻油和拔河雖說是集體力量，拔河是以拔進為勝，而擠麻油是以擠前為贏。力的方向正好相反。
　　 擠麻油，龍頭是關鍵。一般做龍頭的，都是精猴子。有經(jīng)驗的龍頭，一只腿和胳膊始終都緊貼著墻，在分分秒秒尋著對方龍頭的破綻。對方靠墻的腿或上身稍有空隙，此時，膝蓋將他朝外一挖，“冒油”了。瞬間朝前進了一個身位。有時“冒油”，能帶出兩三人，進位效果更可觀。將對方龍頭擠跑了，接茬的就更好對付。兵敗如山倒，立馬見分曉。不過有時也會樂極生悲，對方敗得太快，前進方一不留神絆倒，像倒下的多米諾骨牌，壓著一摞人。
　　 有時雙方龍頭旗鼓相當，勢鈞力敵，只聽吶喊聲，隊伍就是不進不退。這時“龍腰”上有的人鼓出來，要“冒油”了，有人暴著青筋大喊：“救命啊，垻要崩了?！笨礋狒[的女生，看到本班形勢告急，也顧不上矜持了，上來用手將凸出的同學朝墻推著。而每當此時，對方越是乘勢發(fā)力，一鼓作氣，將“油”擠冒了。
　　 “噹噹噹”上課鈴響了。老師站在教室門口，叫大家拍過身上泥塵再進教室。嘴里還說著:“厚厚的泥墻，都要被你們磨薄了?！?br />　　 兒時的冬天，冷。大人們常鼓勵說：“冷天凍不死忙漢子?！币馑际侵灰觳婚e著，就不會冷死。那時雖說冷，但我們冷得火熱，冷得有滋有味。
　　 現(xiàn)在，真想穿越回去，穿上“毛窩子”，嚼一口屋檐上潔白晶瑩的冰凌，再過上一把兒時冬天里那種樂趣的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