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窗外雪花翻飛，屋內(nèi)爐火翻騰，熱氣盈面，熬一罐濃茶，捧一本閑書，讀一段妙語，傾聽窗外簌簌簌的雪花，且來圍爐夜話。
　　 今晚先來閑話炕與床。
　　 元代詩人王冕《冀州道中》有“熱水溫我手，火炕暖我軀”之句，宋代詩人梅堯臣有關(guān)于床的描寫。如，“床頭龍唇琴，案上科斗籍”。
　　 炕，一種臥具，炕是形聲字?？阂鉃楣茏?、管道，“火”和“亢”聯(lián)合起來表示帶有燒火排煙管道的暖床。在《漢書·五行志》中記載，北方寒冷，人多在房中置一鋪大炕，《辭?！防锏慕忉屖潜狈接么u、坯等砌成的睡覺的臺，下面有洞，聯(lián)通煙囪，可以燒火取暖。
　　 在我們甘肅老家，家家戶戶都要睡大炕。一間大瓦房，一進(jìn)門，盤一通火炕，用土塊（干打壘）砌起來，抹平晾干后，在上面鋪一領(lǐng)竹席，再鋪一層羊毛氈，再鋪一層褥子，最上面鋪印花床單，這幾乎是農(nóng)村人家睡炕的標(biāo)配。
　　 我們的祖祖輩輩，繁衍生息都離不開炕，那一鋪暖炕，冬天外面鵝毛大雪下的緊，只要一家人圍坐在炕上，用被子依偎著、閑坐著，簡直是人世間最幸福的事情，炕很大，可以睡好多人。特別是在春節(jié)家里來客人了，家里有老人的，一般吃飯都會在炕上擺一個矮腿的桌子，我們叫炕桌，是四方桌的縮小版，家中有尊貴的客人來訪，一定得將客人請至“十二點”位置落座，也就是正位，以示尊敬。
　　 炕在我的腦海留下了很多美好的記憶。我和弟弟妹妹們一起在炕上玩耍，炕很大，可以在炕上比賽跑步，所以不用擔(dān)心會摔下來。記得前年帶小兒回家，小兒很好奇，沒見過這么大的“床”，興奮的在炕上跑來跑去，還在炕上從東到西翻跟頭；也曾經(jīng)在炕上，纏著爺爺講《楊家將》、《封神榜》的故事，也曾摟著奶奶的脖子，從她衣襟里摸出一把葡萄干、一塊冰糖，滿心歡喜在床上打滾；還曾因為冬日寒冷，滴水成冰，就著煤油燈，爬在炕桌上，完成學(xué)校要求的學(xué)習(xí)畫報；至今還記得家里舅姥爺來作客，我死皮賴臉的也挨著爺爺坐下，手捧雞爪子啃得滿嘴流油……
　　 炕，夏天睡涼爽，冬天睡溫暖，可就是有一點不好，需要有人去燒炕。燒炕的任務(wù)一般就交給媽媽了，媽媽會在冬季來臨前，備足燒炕用的玉米秸稈、曬干的牛糞還有一些柴草，等冬天天氣一轉(zhuǎn)涼，媽媽總會在下午太陽落山前，把暖炕的炕道里塞滿柴草，等燒上一兩個鐘頭，也就是天全擦黑后，睡在暖暖的炕上，白天的煩惱和疲憊全部一掃而光。燒炕要掌握技巧，柴草少了，等不到第二天早上，就會凍醒，燒的太熱，晚上會睡不著，弄不好還會引發(fā)火患。小時候我就記得有幾家鄰居因為冬天燒的太熱，直接把竹席、褥子燒著了。
　　 暖炕好睡，可也有麻煩事。炕道里的灰要經(jīng)常清理，一般情況下，媽媽會備一把長柄的鐵鍬，伸進(jìn)去把燒盡的草木灰掏出來，放進(jìn)架子車?yán)?，拉到院外的麥地里肥田，順帶把柴草再拉一車回來燒炕備用?？梢哉f，正是媽媽每天清晨天蒙蒙亮起來掏灰、太陽落山前，一鍬一鍬把柴草、牛糞填進(jìn)炕洞里，才讓我全家在冬日里感受到暖意，感受到家的溫暖。
　　 剛結(jié)婚時，帶妻子回家陪父母過春節(jié)，晚上我們就睡在暖暖的土坑上，等回我們樓房后，妻子嫌棄我身上總有股味道，我洗過幾次澡后，仍有股怪怪的味道，直到后來，我再次回老家睡土炕后，我才明白，那股怪怪的味道其實是睡土炕，燒柴草、燒牛糞的草木味，多年燒炕，漸漸的形成了炕油子浸融進(jìn)竹席里，那股味道是一種鄉(xiāng)愁也是一絲牽掛。
　　 多年以后，我很少睡土炕了，也沒機(jī)會去睡土炕，可我的腦海里卻時常想起這些溫暖的往事，想起媽媽燒炕的艱辛，想起一家人睡在暖炕，拉家常的場景。想起臘月里，媽媽在火炕上發(fā)面做車轱轆大的“涼州饃饃”，也會回想起爸爸在炕洞里給我們煨洋芋，回想起我和弟弟妹妹們趴在被窩里，讓爸爸給我們煮蘋果水喝的事，關(guān)于炕的往事，也是關(guān)于美好的絲絲往事。
　　 床，是一種臥具。說起床來，估計每一個人一生中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床上度過的，由此可見，床在我們生活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
　　 那時候，老家習(xí)慣睡炕不習(xí)慣睡床。要是誰家有床，我們特別好奇，好想知道睡炕和睡床有啥區(qū)別，感覺有些異樣。記得小時候，二叔家在臥室里一半安床，一半砌炕，夏天睡床，冬天睡炕，我在心里好生羨慕，好想試試是不是睡床上做的夢比睡炕上更加香甜。
　　 上初中后，有些家遠(yuǎn)的同學(xué)要住校，我也曾鼓搗過父母去住校，理由是在學(xué)?？梢陨贤碜粤?xí)，提高學(xué)習(xí)成績，實則是貪圖學(xué)生宿舍，想過一把睡床的癮。
　　 后來，奶奶家在正房中安置了一張大鐵床，雖然收拾齊整了，但爺爺奶奶睡不習(xí)慣，一直閑著，每到十月份，那個與我同齡的果園里采摘下來的“紅富士”、“黃元帥”蘋果堆滿臥室，整個臥室里彌漫著濃濃的蘋果發(fā)酵味道，讓人陶醉。有一次，我?guī)б粋€嗜棋如命的同學(xué)回家，晚上我和他住在那張大鐵床上，兩人在蘋果清香的陪伴下，說了一宿的夜話，之所以記憶猶新，就是因為睡的是大鐵床，聞的是蘋果的清香，那是我第一次品嘗睡床的滋味，也第一次知道了蘋果除香甜之外還有清香。
　　 再后來，直到上大學(xué)，才真正意義上告別了睡炕，宿舍里的硬板床讓我很興奮也很苦惱，興奮是因為終于可以睡床了，而每天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則是苦惱不堪，究其原因，一則是因為想家，二則是因為興奮所致。半學(xué)期后，思鄉(xiāng)的愁緒和睡床的興奮才漸漸褪去。
　　 直到有一次，我準(zhǔn)備把棕墊拿出去，乘著天朗氣清曬一曬，意外的在床板上發(fā)現(xiàn)好多蟑螂，趕緊拿起書本“啪啪啪”，拍死了幾只后，在心里也留下蟑螂揮之不去的陰影，總覺得床板上有“小強(qiáng)”，還買了滅蟑螂的藥，企圖殺死，盡管如此，睡床還是讓我心有余悸，惴惴不安，總覺得會有蟑螂潛伏在床下。
　　 經(jīng)過幾年的艱苦奮斗，我和妻子也在生活的城市買了樓房，樓房里自然也安置了木板床，床頭精美，床板厚實，床墊柔軟，每晚睡在床上很是香甜，有時睡在床上還會思念睡炕的感覺，時常想起炕的溫暖和柔和，依稀想起過往的如煙往事，想起故鄉(xiāng)的點點滴滴和絲絲縷縷。每當(dāng)夜深人靜的時候，睡在床上隔窗望月，想起兒時睡炕的溫暖，把鄉(xiāng)愁化作一首思鄉(xiāng)曲，和著融融的月色不停地輕聲吟唱，一直唱到酣然入睡。
　　 這或許就是鄉(xiāng)愁和鄉(xiāng)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