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擺渡·春】賣飯店(小說)
九月的天氣燥得很。
老三租的屋子悶熱,潮濕。頂上的風(fēng)扇嘎吱響,轉(zhuǎn)一會兒,停一會兒,連燈都時不時閃一閃。一只蒼蠅被屋內(nèi)的燈光吸引,從打開的小窗溜進(jìn)來,落到穿長袖襯衫的老大肩膀上。老大不耐煩地擺擺手,蒼蠅又飛到正在左右亂瞟的老二手指上。老二一甩手,蒼蠅在老三和老三媳婦之間來回轉(zhuǎn)圈。老三的頭發(fā)油得像他飯店的餐廳,媳婦的衣服上蘸著不少油漬。老三媳婦抽出報紙,把蒼蠅拍死。老四心里卻想,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沉默良久,老大先開口道:“說吧,這飯店賣,還是不賣?!?br />
“賣!”
“不賣!”
說賣的是四個兄弟,說不賣的是老三媳婦。
老大皺起眉頭。他解開袖口的扣子,露出一道道勒痕。
“老三媳婦,你這是什么意思?”
“大哥,我不是不講理的人,咱媽得了這種病,是個人都得掏錢給她治。我心也是肉長的,看不得咱媽受苦。真賣了飯店,錢夠了,這次挺過來了,下次呢?咱媽的病要是能治好,早就治好了??娠埖昃瓦@一個。大哥你是公司高管,二哥你是國企員工,老四你是個高中老師,就我和老三啥都沒有。我倆辛辛苦苦經(jīng)營了這么久的飯店,剛剛開始回本,還想著攢點(diǎn)錢,租個大點(diǎn)的房子。孩子在上學(xué),正是用錢的時候。飯店沒了,我倆努力這么多年不就全成空了?”老三媳婦抓著老三的手,說著說著,她眼里噙滿淚,眼瞅著就要流下來。
老四抿口水,說道:“嫂子,我也明白你們苦。正所謂‘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三哥肯定也不愿意這樣。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先把錢湊齊了才是頭一等事兒不是?”
老大把袖子的紐扣系上,說:“老三媳婦,當(dāng)初你們開飯店我們幾兄弟也給了不少錢,出了不少力,現(xiàn)在咱媽遇到事兒,就該拿出來,要不然外人說咱們不孝,戳脊梁骨的感覺真不好受?!?br />
老三媳婦搖搖頭,含著淚說:“我再想想吧?!?br />
頭頂?shù)娘L(fēng)扇嘎吱聲似乎更響了。老三要關(guān)上,老大攔下來,說:“開著吧,開著總比關(guān)了強(qiáng)?!憋L(fēng)扇仿佛能聽得懂人話,兀自慢慢停下來。老大起身把開關(guān)扭到最大,只聽嘭的一聲,整個兒屋子陷入黑暗。
老三從桌子底下拿出個手電筒,摁下開關(guān),在墻上顯出一輪光圈。光源左右晃動,把眾人的影子印在墻面。老三說:“這破電線!”
老三媳婦說:“大哥二哥,老四你們坐著,我和老三去臥室找找蠟燭?!惫庖苿拥脚P室,門一關(guān)上,屋更黑了。
老三媳婦拉著老三蹲在抽屜前面,手電筒放在地上。
“媳婦你這是要做什么,前幾天不是都說好了嗎,賣了飯店,一部分給咱媽治病,另一部分拿出來搞點(diǎn)投資什么的,反正飯店也不賺錢?!?br />
“你兄弟幾個一來我想通了。憑啥咱們出這么多錢,把飯店都賣了,他們出啥了,不公平。要是賣也可以,分?jǐn)偅麄兂龆嗌?,咱們出多少!?br />
老三把蠟燭點(diǎn)上,客廳的桌子上放一個,沙發(fā)左側(cè)各放一個,屋子接著亮堂起來。
老大還在摳袖口的紐扣,邊弄邊說:“老三媳婦,你再想想。有什么困難,說出來看看?!?br />
“大哥,二哥,老四,我就敞開了明說了。咱媽這病是個無底洞,賣個小飯店,肯定不夠數(shù),咱們要討論,就把以后的事兒也講講。我和老三賣了這個飯店,就啥都沒有了,再往后怎么辦,錢怎么湊,真得講講。”
老四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確實(shí)得講一講,眾人劃槳開大船,我們想辦法,一定能克服這一關(guān)!群策群力,眾心成城。正所謂……”
老大打斷他說:“唉,誰能想到這么倒霉。若是以前,都不用老三賣飯店,我自己出錢就夠了。可偏偏在這節(jié)骨眼上,那女的離婚把我所有錢都卷走了,現(xiàn)在我能賣的東西都賣了?!闭f著,他掏出一部幾年前的老款手機(jī)放桌子上,盯著說:“我僅剩的那點(diǎn)錢,交了咱媽前期的醫(yī)藥費(fèi),住院費(fèi),手術(shù)費(fèi),現(xiàn)在一點(diǎn)都不剩。當(dāng)然,等公司發(fā)了錢,我自然都掏出來?!?br />
老四說:“哥你怎么換手機(jī)了,之前新買的蘋果呢?”
“賣了,上回住院費(fèi)掏不出來,就賣了換點(diǎn)錢?!?br />
老三媳婦把老三的手機(jī)掏出來,說:“大哥你看,你和老三手機(jī)還是同樣型號的呢!老三這個還更破了點(diǎn)兒,他不懂愛惜東西?!彼舶咽謾C(jī)貼在桌子上,恰巧就在老二面前。
老二的臉被燭火照得發(fā)紅,見眾人都看向他,眼神更加不定?!拔摇緞偘l(fā)了獎金,幾萬塊錢,能用。我得先和我老婆商量商量?!?br />
“那樣最好,老二媳婦是個通情達(dá)理的人,這事準(zhǔn)行。”老三媳婦說道。
看到眾人都表了態(tài),老四也說:“我回去看看還有多少存款——應(yīng)該還有兩萬,有多少,我給多少。”
老大袖子的紐扣快被扣下來了,他說:“那后面的事定的差不多,我們再投個票,這飯店到底賣,還是不賣!”
“賣!”
“不賣!”
還是老三媳婦不肯。她說老二媳婦還沒答應(yīng)呢。
老二端起一根蠟燭去打電話。過大門時,正聽見有人摁鈴,順手開門,外面是老四媳婦。老四媳婦頭發(fā)亂糟糟的,在月光底下像個鳥窩。她眼角掛著淚痕,還哭哭啼啼的,進(jìn)門帶來一陣風(fēng)。
老四趕緊把她引到身邊,關(guān)切地問她怎么了。
老四媳婦只是哭,哭完一抹淚,抽張紙擦擦,說:“我剛從醫(yī)院回來。咱媽都不成人樣了!”她拍拍老四:“咱家里還有七萬存款,全拿出來吧,治!說啥也得治!”
老四尷尬地?fù)蠐项^:“那,那就全拿出來,治!”
這時候老二也回來了,老大說:“那咱們再投個票,我把這幾月工資全掏出來,老二把獎金掏出來,老四出七萬,老三的飯店賣,還是不賣!”
“賣!”
“不賣!”
這回說不賣的是老二。
老二面帶歉意,說:“我媳婦不讓。那幾萬塊錢我媳婦要給孩子報個學(xué)習(xí)班。”
老三媳婦站起來叉著腰說:“那我家孩子不是孩子了?老二這可是你親媽,你就不能硬氣一回?”老三也站起來:“是啊二哥,老四不也說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我家要把飯店賣了,老四要把存款全拿出來,大哥現(xiàn)在都快傾家蕩產(chǎn)了還要出錢,你要是不出這筆錢,以后咱們就不是兄弟了!”他順勢往前一抓,揪住老二的衣襟,抬手要打。拳頭在燭光里顯得格外大。
“我出我出我出,這錢我出!”老二忙不迭喊道。
“老三,住手!”老大攔下兩人:“咱們是來討論的,不是打架的!”
老三和老三媳婦氣鼓鼓坐下。這時候桌上的手機(jī)響了,老三看也不看抓起來就接,聽對面開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拿錯了手機(jī)。他也沒遞給大哥,聽了一會兒,點(diǎn)開免提,聲音開到最大。對面的人在問大哥,前幾天新買的奔馳體驗(yàn)如何,正要他為自己的服務(wù)打分哩!
大哥正慌亂,沒了分寸,手一使勁,把紐扣拽掉。
“我賣!奔馳我也賣了!”
老三媳婦說:“好,那我們表決,大哥賣奔馳,二哥出獎金,老四出存款,我們的飯店賣不賣!”
“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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