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二十五是“打囤”的日子，娘說，今中午吃餃子。
　　 這個節(jié)日叫打囤節(jié)，據(jù)說是倉王爺?shù)纳?。小時候娘五點多就起床打囤，在院子里用柴火灶里的柴灰撒出好幾個大小不等的糧囤形狀，在里面放一些五谷雜糧，叫糧囤；屋子里的當(dāng)場子也撒上一個囤放上錢，叫錢囤。分別象征著在新的一年能夠五谷豐登和發(fā)大財。
　　 現(xiàn)居住在城里，早已不再打囤了，也沒有了早起放鞭炮的習(xí)俗，但是娘還是在這樣的節(jié)日里忘不了該吃什么。
　　 有句俗話，好吃不過餃子。小時候吃餃子是孩子們的最愛，因為那時候只有過年前后才能吃頓餃子。
　　 餃子屬于面食，是用面粉和成的面團再搟成面皮包上菜餡而成，是北方人的最愛。記得在部隊的時候，南方好多戰(zhàn)友沒吃過餃子，也沒見過餃子，（那個時候沒有電視，消息閉塞）連隊包餃子的時候他們現(xiàn)學(xué)，還覺得稀奇。
　　 今年87歲的娘吃過早飯，嘴里念念叨叨地說，今年要風(fēng)調(diào)雨順，你哥倆都發(fā)財。然后就慢慢地開始收拾搗鼓餃子餡了。
　　 我說，娘別著急。娘說，不著急不行，肉餡還凍著呢，得化開，還要剁出來，你別管，我慢慢收拾。實際頭一天晚上娘就把肉餡拿出來了，只是還沒有徹底化開。
　　 忽然娘說，你穿上衣服出去買兩棵芫荽，羊肉餡擱上芫荽提香味。我答應(yīng)著，好，馬上去。
　　 娘把盛肉餡的盆子拿過來，用筷子在餡子里攪了攪說，快差不多了，你去吧，我先把面和好，你回來我就開始剁餡。
　　 娘緩慢地彎下腰，從灶廚的面袋里一碗一碗地往和面盆里舀面，估摸著差不多了，娘就來到水管前，用一個小盆接上水慢慢地隨攪和面粉隨倒水，直到面粉成了面團團就蓋上一個籠布放在一邊，娘說這叫“醒面”。
　　 醒面的工夫，我就買回了芫荽。娘接過去洗干凈，還把生姜和生蔥洗干凈放在了一邊。
　　 餃子好吃不好吃，調(diào)餡兒是個講究活。這一輩子吃慣了娘調(diào)的餡兒，不管是素餡兒餃子還是肉餡兒餃子，吃在嘴里都有一種熟悉的味道。有人說，味覺是由母親培養(yǎng)出來的，這話不假。吃慣了母親做到飯菜，所以飯店做的就覺得不夠味，并非不好，是少了母親的味道。
　　 娘親自勞作，看著娘的動作還這么麻利，我心中甚喜。我是奔古稀的人了，耄耋之年的娘還可以親自包餃子，這份幸?？刹皇敲恳粋€人都能夠享受的。這些細節(jié)和過程，看似平凡無味，可是在我的心中，泛起了酸楚的味道，真不舍得娘這般操勞了。
　　 娘也說，我兒都是古稀的人了，還有娘，兒幸福，娘更幸福。我仔細琢磨著娘說的兩個“幸?！?，似乎別的詞兒都失色，幸福就是老兒和老娘在一起。
　　
　　 二
　　 娘雖然老了，每每揮舞著菜刀剁餡，都是有一種力的展現(xiàn)，我的內(nèi)心總是盈滿幸福，愛的味道將我緊緊環(huán)繞。
　　 娘說，機器攪的肉直接做餡兒不行的，必須還用刀剁剁才能“亂乎”（方言，細碎）。其實是生活的習(xí)慣不肯輕易改變，做和吃，同樣重要。娘放倒菜板把肉恭敬地放上去，“叮叮咚咚”就剁了起來，一直把肉剁成了肉泥才停止。然后又開始放上蔥花、生姜、芫荽等一起剁。娘說，這樣才能“抱丸”，才好入味。剁好后，娘用刀把肉餡兒鏟進盆里，再放上食鹽、醬油、料酒等佐料開始攪拌。娘用一雙筷子使勁順著一個方向攪，娘說，只有一個方向肉餡兒才能黏在一起，熟了才能抱丸。生活的細節(jié)，充滿滿滿的幸福感。
　　 餡兒調(diào)和好了就開始包。搟餃子皮兒是個力氣活，也是技術(shù)活，娘說，你包我搟。我說我搟娘包。娘不同意，怕我搟不好，沒辦法我只好依了娘。兒在娘心中，永遠是長不大孩子，就是到老依然這樣，愛犢情深，不必是大事，一點不起眼的小事，足見娘的心思。
　　 我和娘習(xí)慣了在茶幾上包餃子，一邊兒坐小板凳，一邊兒坐沙發(fā)上。娘放好面板，坐在一邊兒開始搟皮兒。娘先撒上一點面粉，然后拿出醒好的面團，弄成“小劑子”（方言，面蛋兒），再用手掌把小劑子按扁了，用搟面杖搟開，娘一只手嫻熟地滾動搟面杖，一只手旋轉(zhuǎn)小劑子，只見小劑子在搟面杖下面越搟越薄，一會兒餃子皮就成了，像舞女轉(zhuǎn)著裙幅的樣子，很美。娘搟的餃子皮中間厚，周邊薄，滾兒圓滾兒圓的。
　　 我負責(zé)包餃子，把包好的餃子整整齊齊地排放在蓋點兒上，等到鍋里的水燒開就可下鍋了。
　　 煮餃子也是娘的事，娘把餃子放鍋里，肉餡兒時間長點，大概十來分鐘后，鍋里的餃子熟了，就可以起鍋了。娘說，餃子漂上來就差不多熟了，娘打撈一個，按一按餃子的肚，彈回來，就是熟了。這些都是娘的經(jīng)驗。
　　 娘老了，腸胃不好，加上牙不好，吃不了幾個餃子。娘慢慢地吃著，看著娘吃餃子的樣子，我眼里不禁濕潤了。我都有了孫女兒，我也疼愛我的兒子、我的孫女兒，我知道，我現(xiàn)在是怎樣疼他們，娘就是怎樣疼我的。
　　 每次吃飯，娘都會問好不好吃，還說，娘老了，不會做了，帶著滿滿的遺憾，娘必須堅持親手做，卻又擔(dān)心做得口味不合兒子的口感，總希望兒子吃得很滿意。
　　 回想這些年，我和娘一起包餃子，我們包的是餃子，包的也是生活，包的還是濃濃的親情、濃濃的母子情；這是愛，也是這個世上幽香的歲月。
　　 記得小時候，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上餃子，那樣的機會彌足珍貴。父親唯一會干的家務(wù)活就是包餃子，說是舊社會在天津當(dāng)學(xué)徒時學(xué)會的。父親包的餃子不管是形狀還是大小都特別規(guī)矩，餃子邊兒也特別薄，父親說餃子邊兒厚了就成了面疙瘩，不好吃，掌柜的會煩，不搭理不會包餃子的伙計。娘說，父親做事是用心的，兒也應(yīng)該學(xué)著，所以這些年工作，我總是注意細節(jié)，娘的教誨沒有什么成文的這里，卻深深扎根兒的心底。
　　 每每咬一口娘包的餃子，不覺齒頰留香，胃口大開，那沁人心脾的香氣讓人沉醉，是一種什么也代替不了的美食。這份濃濃的母愛，溫暖了我的人生。人生只需要娘能夠一直和兒一起包餃子，娘說，再給兒包上個十年八載的。這個愿望樸素得很，為娘的心思飽含著對兒的愛，兒聽著既高興又心酸。
　　
　　 三
　　 小時候，吃過野菜餃子，吃過粗糧餃子，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滋味依然香氣襲人。其實，一家人在一起，日子不必有多少珍饈佳肴，粗茶淡飯都是滿滿的幸福感。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吃餃子早已成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想吃隨時就可以包。我們也早沒了當(dāng)年的熱情和期盼。超市里賣的機器包的餃子隨時可以買到，飯店里餃子更是家常便飯，我們再也吃不出小時候的那種味道了。
　　 我想，趕上這么好的時代，用心留住一頓飯的香，一家人的相聚時光，才是最好的態(tài)度。
　　 喜歡吃娘包的餃子，卻又怕累著娘。人生有很多的矛盾，是無法解開的啊。娘包完餃子，我在娘的身后捏著娘的肩膀，緩解她的疲勞，娘笑得很開心，說小時候娘搖著哄兒，兒長大了懂得回報娘，娘需要的不是幾個錢了，而是兒的暖心。就像我的孫女，爬在我的背上，搖啊搖，那種祖孫相戲的親密無間的樣子，每每想起，都會醉心。我想娘也是吧。只有老了才感覺這樣的情調(diào)是彌足珍貴的。趁著娘還在，兒就應(yīng)該好好雨娘促膝廝磨，不要這人間的天倫之樂有什么終點。
　　 我也已年過花甲，還歆享著母愛的溫馨。常言道，“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路；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從這個意義上說，陪娘吃餃子，陪娘吃飯是一種幸福，我安然沉浸在那無聲的愛的柔波里了。
　　 朋友常電話約我出去吃飯，我一般都要拒絕，因為有娘在，我得陪著娘，陪娘包餃子，比吃還有滋味。
　　
　　 2021年3月15日首發(fā)江山文學(xué)